密室的石门尚未完全闭合,顾南指尖萦绕的那缕带着空间波动的清风也还未散去,门外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强行按捺住的脚步声。
顾南眉梢微动,神识早已如无形的触手探知门外情形,那缕清风悄然消散于无形。他并未起身,只是平静开口:“是南宫掌门?请进。”
石门无声滑开,出现在门口的,正是清风门当代掌门,南宫玥璃的生父——南宫翰。他身着惯常的青色掌门法袍,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色,眼神深处藏着某种挣扎与决断,连带着他那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气质,也多了几分沉郁。
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密室,见只有顾南一人盘坐其中,女儿南宫玥璃并不在此,神色稍松,却又更添一丝复杂。他步入室内,对着顾南郑重行了一礼:“冒昧打扰帝君静修,南宫翰有要事相禀,亦……想见见玥璃那孩子。”
顾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已然明了这“要事”恐怕并非单纯的宗门事务。他微微颔首,心念一动,一道神识传音便已送出。
不过片刻,一道水蓝色流光便自帝宫政务偏殿方向疾驰而来,落在密室外,显露出南宫玥璃清丽出尘的身影。她方才与玄风长老、太子匆匆安排完侦察小队与边境预警事宜,气息尚有一丝未平,见到父亲在此,且面色如此凝重,不禁微微一怔。
“父亲?您怎么来了?”她快步走入密室,先是向顾南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后者一个安抚的示意后,才看向南宫翰,语气带着关切,“可是宗门出了何事?”
南宫翰看着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慈爱、愧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宗门无事……是为父,有些关于你……关于你母亲的往事,今日,必须告知于你,也需让帝君知晓。”
“母亲?”南宫玥璃眸光一凝,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佩戴在胸前、隐于衣襟内的那枚“水神泪”玉佩。关于母亲,她自幼所知甚少,父亲总是语焉不详,只说是早逝。此刻见父亲如此神态,她心中不禁一紧,预感到这将是一场颠覆她过往认知的谈话。
顾南见状,袖袍轻轻一挥,密室中央灵光汇聚,化作一张石桌,三个蒲团。他率先落座,语气平和:“南宫掌门,坐下慢慢说。玥璃,你也坐。”
三人围桌而坐,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密室内的防御禁制早已在顾南心念驱动下悄然开启,隔绝了内外的一切窥探。
南宫翰双手微微握拳,放在石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南宫玥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璃儿,为父……骗了你多年。你母亲她……并非早逝,也并非……我玄灵界之人。”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父亲说出这番话,南宫玥璃还是浑身一震,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顾南亦是目光一凝,心中念头飞转,域外邪魔的威胁初现,此刻南宫翰突然提及玥璃母亲乃界外之人,这仅仅是巧合?
南宫翰深吸一口气,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缓缓道来:“那是在近二十年前,我还只是宗门内一个资质尚可、喜好游历的真传弟子。一次,我前往宗门势力边缘的‘云雾沼泽’历练,寻找一种罕见的灵草。”
“就在沼泽最深处的毒瘴禁区边缘,我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迥异于此界任何能量的波动。循着波动找去,在一处被砸出的焦黑坑洞中,我发现了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他的眼神变得朦胧,带着深深的眷恋与痛惜:“她……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并非仅仅是容貌,更是一种……超脱于此界生灵的灵韵与气质。但她伤势极重,周身经脉寸断,气息奄奄,身上服饰残破,却依旧能看出其材质与纹路绝非凡品,蕴含着难以理解的道韵。”
“我耗费了身上所有保命的灵丹,拼尽全力,才勉强吊住她一口元气。将她带回宗门附近一处隐秘洞府照料。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期间身上时而会自主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让我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气息。醒来后,她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名叫‘汐’,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后来呢?”南宫玥璃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从未想过,自己身上竟然流淌着一半来自界外的血脉。
“后来……”南宫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在照顾她的过程中,我们……互生情愫。她虽然记忆残缺,但偶尔流露出的对天地法则的见解,都深奥无比,远超我辈认知。她似乎本能地懂得许多高等法则的运用,即便在重伤虚弱状态下,也能引动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们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平静时光。再后来,便有了你。”南宫翰看向女儿,眼中满是疼惜,“在你出生前后,她的记忆似乎在缓慢恢复。她变得愈发沉默,时常望着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恐惧。”
“恐惧?”顾南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
“是,恐惧。”南宫翰肯定道,“她曾数次在梦中惊醒,呓语着‘它们会找来’、‘不能连累你们’之类的话。我追问过,她却始终不肯多说,只是叮嘱我,务必保护好你,保护好那枚她一直贴身携带的玉佩。”
南宫玥璃再次抚上胸前的“水神泪”,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灼热。
“就在你满月后不久的一天夜里,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将我叫到身边。”南宫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磨灭的痛苦,“她告诉我,她必须立刻离开,否则仇家循着她可能残存的气息追踪至此,我们父女,乃至整个清风门,甚至整个玄灵界,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她……她就这么走了?”南宫玥璃声音哽咽,眼圈泛红。
南宫翰沉重地点头:“临走前,她似乎强行凝聚了部分神魂之力,将大量关于法则感悟的碎片知识,以神念传承的方式烙印在一枚空冥玉简中,交给了我。她说这些知识或许对此界修行有益,但告诫我,未达一定境界,绝不可轻易窥探,以免遭反噬。然后,她取下了这枚一直佩戴的玉佩,亲手戴在了你的脖子上,说此物名为‘水神泪’,蕴含她本源之力,可护你平安,或许……将来也是你认祖归宗的凭证。”
水神泪!顾南心中一动,这名字……听起来便非同小可。
“她最后抱着你,看了又看,泪落如雨……”南宫翰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她说她对不起我们,但她别无选择。她还说……若将来有朝一日,你能激发‘水神泪’的真正力量,或者有域外强敌降临此界,便是我将真相告知你的时候。她说她的故乡,可能是一个被称为……‘神界’的地方。”
神界!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顾南和南宫玥璃脑海中炸响。
南宫玥璃呆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如此离奇,母亲可能来自传说中的神界?自己体内流淌着神裔之血?
而顾南,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神界!南宫掌门口中的“神界”,与他从父母遗留的玉佩、那具山洞骸骨中得到的信息,与风灵帝佩那日莫名的遥远共鸣,还有今日巡天司探测到的、那阴冷混乱的域外能量……这一切,难道都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混沌、秩序、神界、域外邪魔、父母之谜、玥璃身世……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碰撞、交织。
他想起自己父母那模糊的容颜,想起他们离奇的“意外”,想起那具山洞中蕴含着时空褶皱和神纹种子的骸骨,想起父母遗留的、纹路与玥璃这“水神泪”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玉佩……
他的父母,是否也与那所谓的“神界”有关?他们当年遭遇的,是否也并非意外,而是与玥璃母亲类似的、迫不得已的逃离?甚至……可能与那正在窥探此界的“域外邪魔”有关?
顾南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与宿命感扑面而来。原本以为只是玄灵界的守护之战,此刻看来,其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远超他的想象。邪魔入侵,或许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密室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南宫玥璃轻微的抽泣声,以及南宫翰沉重的呼吸声。
顾南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的穹顶,看向了无垠的星空,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与凝重。
山雨已至,而这风雨,似乎比预想中,还要浩瀚,还要……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