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金砖墁地。
蟠龙柱巍然耸立,晨光透过高窗,在冰冷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庄重沉稳的气息,却丝毫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肃杀与凝重。
文武百官按品阶垂手肃立,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仿佛生怕惊扰了那高踞于九龙鎏金宝座之上的身影。
秦易身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旒微微晃动,遮蔽了他部分面容。
却让那双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更加令人不敢直视。
始皇帝那驾驭寰宇、洞悉人心的帝王心术已与他自身意志完美融合。
此刻他仅仅是静坐于此,那无形的威压便已笼罩整个大殿,让所有臣子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敬畏。
他并未立刻开口,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御案的边缘。
那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臣的心坎上。
良久,他平淡无波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新政督察司成立不过三日,各地呈报的阻力……倒是比朕预想的还要热闹几分。”
他目光扫过下方,如同寒流掠过,所及之处,官员无不微微低头。
“江南三大世家,联合地方豪强,阳奉阴违,公然抵制清丈田亩,隐匿资产;河东盐商,竟敢以罢市相胁,妄图挟制朝廷;就连这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亦有不开眼的勋贵遗老,暗中串联,散布流言,阻挠新政。朕,甚为好奇……”
他话音微微一顿,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他缓缓站起身,广袖垂落,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朕的刀……不够锋利?还是诸位的脖子……硬得足以试刃?”
兵部尚书王璞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硬着头皮,颤巍巍地出列,躬身道。
“陛下……陛下息怒!新政利国利民,臣等皆知。然……然江南、河东等地,势力盘根错节,若……若强力推行过急,臣恐……恐生民变,动摇国本啊!”
他声音发颤,几乎带着哭腔。
“民变?”
秦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与讥讽。
“若真是为民谋福、为天下开太平的新政,竟会引发民变?那这‘民变’背后,必定是蠹虫作祟,是魑魅魍魉在兴风作浪!”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
“传朕旨意:江南顾、陆、朱三大世家,世受国恩,不思报效,竟敢公然抗旨,对抗朝廷,其心可诛,其行当剐!罪同谋逆,着即查抄所有家产,族中主犯,无论老幼,一律斩立决,悬首示众!其田亩、商铺、银钱,尽数充入国库与新政司,不得有误!”
“河东盐商,罢市要挟,扰乱民生,罪不容赦!即日起,河东盐务由朝廷全面接管,设立盐铁转运司,直隶户部!凡有胆敢阻拦官府接管、聚众闹事者,无论背景,格杀勿论!其原有盐引、窝本,一律作废!”
这番杀气腾腾、不留丝毫余地的旨意,如同寒冬腊月里泼下的一盆冰水,让满殿文武瞬间面色惨白如纸。
不少年老体弱者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恐惧。
林如海嘴唇翕动,似乎还想再劝谏什么。
但抬头触及秦易那双如同万载玄冰、不容任何质疑的眼眸时,所有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深深躬下身去。
“臣……领旨。”
退朝之后,秦易信步来到御花园。
时值初夏,园内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蜂飞蝶舞,与前朝肃杀气氛截然不同。
远远地,便听见临水亭阁中传来淙淙琴音,清越悠扬,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人心头的烦躁。
他缓步走近,只见黛玉正端坐于亭中,纤指轻拨,专注抚琴。
宝钗与一位身着淡青衣裙、气质清冷出尘的陌生少女正在一旁低声交谈。
而探春则独立于栏杆旁,望着池中游鱼,眉宇间带着沉思之色。
“陛下。”
眼尖的宝钗率先发现秦易,连忙起身,众女也纷纷停下动作,敛衽行礼。
秦易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那位陌生少女身上。
此女容貌极美,眉宇间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与疏离之感,并非宫中熟面孔。
“这位是?”
宝钗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引见。
“回陛下,这是臣妾的堂妹,姓薛,名宝琴。自幼随家父行商,游历四方,近日方才返京,今日特来宫中探望臣妾。”
薛宝琴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盈盈下拜,声音清亮如玉珠落盘。
“民女薛宝琴,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秦易打量着这位素有“艳冠群芳、才思敏捷”之名的少女,见她虽年纪尚轻。
但举止从容不迫,气度清华,面对天威亦能不卑不亢。
心中已是暗暗点头,有了几分计较。他转而看向一旁的探春,语气平和了些许。
“贾府之事已了,你在宫中,可还习惯?”
探春闻言,神色一正,恭敬回禀。
“探春戴罪之身,承蒙陛下天恩浩荡,不究前愆,反予庇护,得以保全性命,安居宫中。如今一切安好,每日读书习字,不敢懈怠,唯有感激涕零,铭记于心。”
贾府被抄,秦易惜其才具与心性,特下恩旨将她接入宫中,免其流离之苦。
这份恩情,探春始终深怀于心。
宝钗见气氛缓和,便谨慎地回禀方才所议之事。
“回陛下,臣妾正与黛玉妹妹、探春妹妹商议宫中用度精简之策。如今新政推行,百业待兴,国库开支甚巨。臣妾愚见,宫中用度,或可适当裁减,一则可为国库节省开支,充作军饷新政之需;二则,亦可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彰显陛下与朝廷厉行节俭、共度时艰之决心。”
迎春接过话头,条理清晰地补充道。
“臣妾近日查阅前朝宫中旧例,发现许多用度确属奢靡无度,虚耗甚巨。例如各宫份例绸缎、时新玩器、节庆赏赐等项,若能仔细厘定章程,剔除浮费,裁减三成用度,应非难事。所省银钱,数目定然可观。”
“你们能居安思危,主动为朝廷分忧,想到这一层,甚好,朕心甚慰。”
他话锋却微微一转,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不过……仅靠宫中裁减用度,对于推行新政、打破积弊而言,仍是杯水车薪。”
他目光扫过亭中四位各具特色的聪慧女子。
“新政要得以畅行,关键在于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建立新的秩序。朕思虑良久,欲设立‘皇家商号’,由朝廷直接经营盐、铁、茶、马等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逐步收回被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垄断之利,你们以为此策如何?”
一直静听未语的薛宝琴,此刻眼眸一亮,突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此计,高瞻远瞩,民女以为甚妙!昔年民女随家父行商至两淮,曾亲见盐商把持盐务,操纵盐价,以致官盐价高而质劣,私盐泛滥,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盐税亦大量流失。若能由朝廷设立商号,统一产销,规范管理,则必能平抑物价,杜绝私弊,既可充盈国库,更能惠及天下苍生,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秦易闻言,不由得多看了宝琴两眼,目光中的欣赏之意更浓。
“薛姑娘年纪虽轻,见识却不凡,能洞察时弊,直指关键,难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仓身着戎装,快步来到亭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启奏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军报!顾、陆、朱三大世家,联合江南数十家豪强士绅,以‘清君侧,诛独夫’为名,煽动佃户、家丁、乃至部分地方卫所兵卒,聚众数万,已攻占江宁府下辖两县,公然竖起反旗!”
亭内瞬间一片死寂。
琴音早已断绝,黛玉、宝钗、探春脸上皆露出担忧之色,目光齐齐投向秦易。
薛宝琴亦是秀眉微蹙,凝神静听。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易脸上非但没有怒色。
反而缓缓浮现出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那笑容仿佛嗜血的猛兽终于等到了猎物入网。
“终于……都跳出来了。也好,省得朕一个个去找。”
他转向周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绝对冷酷。
“传朕旨意:命征北大将军韩铮,即刻从北疆前线分精兵五万,由其副将统领,火速南下平叛。告诉他,朕不要俘虏。所有参与叛乱之首脑、骨干,及负隅顽抗者,一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朕要用他们的血,来浇灌新政的根基,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对抗朝廷,对抗朕之意志,会是何等下场!”
这道充满血腥气的旨意,让亭内众女都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是心志坚毅如探春,脸色也不由得微微发白。
“陛下。”
黛玉忍不住轻声开口,眼中带着一丝不忍。
“如此……是否太过酷烈?牵连未免……”
“爱妃。”
秦易打断她的话,目光深邃地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开创者独有的决绝。
“这大厦天下,沉疴已久,是时候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了!唯有浴火,方能重生!朕,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