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通往河间地的山路崎岖难行。
莱莎·艾林的队伍,就像一条在嶙峋山石间蠕动的灰色长蛇。
她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
凛冽的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不散她眼中的疯狂。
渡鸦带来的信件,让她不敢相信。
她就不信了!
当她带着儿子,带着艾林家族的未来,活生生地站在父亲面前时,她父亲还能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
父亲老了,糊涂了。
姐姐凯特琳嫁给了史塔克,心也变成了北境的冰雪,忘却了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他们不懂。
他们都不懂培提尔对她意味着什么!
他们更不懂,自己现在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的绝境!
劳勃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
她甚至能嗅到刀锋上散发出的杀气。
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母亲……”
一个怯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劳勃·艾林,那个瘦弱得像根芦苇的男孩,正裹紧了身上的毛皮斗篷,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鹰巢城高处的风寒他早已习惯,但这山道间的阴风,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想回鹰巢城……”
莱莎猛地勒住缰绳,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母性的温柔,只有一种被忤逆的烦躁与暴戾。
“闭嘴!”
她厉声呵斥。
“我们是去见你的外公!去让他看看你!艾林家族的血脉!他会保护我们的!”
小劳勃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莱莎不再理会他,只是用马刺狠狠地抽了一下马腹,朝着奔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将整个谷地都抛在了身后,交给了那些已经被她煽动,却又各怀鬼胎的封臣们。
没错,这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总得找个人用来立威。
这样才能为接下来的战争铺平道路。
……
当莱莎·艾林的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奔流城下时,整个城堡都被惊动。
艾德慕·徒利站在城头。
他看着那面属于艾林家族的蓝白色鹰月旗,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向来任性的姐姐,竟然真的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
莱莎没有等待任何欢迎仪式。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丢给一个目瞪口呆的侍从。
然后一把将还在发抖的儿子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大步流星地朝着主堡走去。
“父亲呢?!”
她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尖锐得像鹰的鸣叫。
艾德慕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为难。
“父亲他……他的身体很不好,学士说他需要静养……”
“你现在还是别打扰他了。”
“静养?”
莱莎发出一声冷笑,她一把推开试图阻拦她的艾德慕。
“等他静养好了,他的女儿和外孙就要被劳勃那个酒鬼砍下脑袋了!”
她像一阵旋风,冲进了那间弥漫着浓重草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卧房。
霍斯特·徒利公爵。
曾经的河间地守护,如今只是一具躺在床上的枯骨。
他的呼吸微弱而又急促,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和死神角力。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艰难地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当他看清来人是莱莎时,那双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失望的骇人光芒。
“你……你来做什么?”
老人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我来做什么?”
莱莎将小劳勃推到床前。
“父亲,看看他!你的外孙!”
“艾林家族唯一的血脉!”
“你想让他死吗?!”
“想让他被劳勃那个篡位者像捏死一只小鸡一样捏死吗?!”
“疯子……”
霍斯特公爵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这个疯子!你为了一个卑贱的……咳咳……贝里席,你要毁了我们所有人!”
“培提尔不卑贱!”
莱莎尖叫起来,那张因为长途跋涉而憔悴的脸瞬间扭曲。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是你们!是你们所有人逼死了他!”
“现在,你们还要逼死我!”
“父亲!我是你的女儿啊!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莱莎扑到床边,抓着老人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眼泪决堤而下。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是愤怒与委屈的宣泄。
“滚……”
霍斯特公爵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我没有……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徒利家族的箴言是‘家族、责任、荣誉’!”
“你谋害丈夫,是为不义!引狼入室,是为不忠!拖累家族,是为不孝!”
“你……你玷污了徒利家的荣耀!”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莱莎的心上。
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好……好一个‘家族、责任、荣誉’……”
莱莎缓缓地松开手,站直了身体。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
莱莎·艾林缓缓地直起身。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或委屈,只剩下燃烧一切的疯狂!
她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父亲那张枯槁的脸颊上。
她的声音,不再是尖叫或哭泣,而是一种比山间阴风还要刺骨的低语。
“父亲,你跟我谈荣誉?”
“你忘了是谁把我像一件货物一样,卖给了那个比你还要老的琼恩·艾林吗?”
“就为了让你在君临有个靠山!”
“你跟我谈责任?”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却躲在这座城堡里等死,连为我而战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你的责任?”
“你跟我谈家族?”
“虚伪!”
“我生在徒利家,可真是做了孽了。”
她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在死寂的卧房里显得尤为刺耳。
“你为了徒利家的名声,逼着我打掉了我和培提尔的孩子!”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谈家族?!”
“你只在乎你的脸面!你的地位!”
“你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我?!”
霍斯特·徒利那颗早已衰败的心脏哪里承受的住这些?
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的不是他的女儿莱莎。
而是一个被仇恨彻底扭曲的怪物!
“你……你这个……”
霍斯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要怒骂,想要将这个孽女赶出奔流城。
可他那衰竭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哪怕最微小的动作。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他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嗬……嗬……”
他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那张枯瘦的脸涨成了恐怖的猪肝色,眼球因为缺氧而向外凸出。
他想呼救,想让外面的艾德慕看看他姐姐的真面目。
可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嘶鸣。
莱莎伸出手,捂住了他想要求救的嘴,然后就那么冷冷地看着。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痛苦中挣扎,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流逝。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不忍,甚至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如同旁观者一般的漠然。
就跟眼前这个人是跟她没有任何血缘的陌生人一样。
终于,那具枯瘦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了下去。
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变得灰白、空洞。
霍斯特·徒利,奔流城公爵,河间地守护。
死了。
被他的小女儿给活活气死了。
卧房里,重新陷入死寂。
莱莎缓缓地站直身体。
她没有去看床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而是转身,看向了门口。
脚步声。
是艾德慕。
就在艾德慕推开门的前一秒。
莱莎脸上那极致的漠然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心裂肺,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之人都为之动容的悲恸。
“父亲——!”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从她口中爆发出来,几乎响彻了整个奔流城。
她猛地扑到床边,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摔在霍斯特的尸体上。
“父亲!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莱莎啊!”
“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艾德慕·徒利冲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姐姐,像个无助的孩子,趴在父亲的尸身上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而他们的父亲,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
“父亲?!”
“我草!”
艾德慕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霍斯特的鼻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学士!快!快叫学士!”
艾德慕像疯了一样冲着门外咆哮。
很快,年迈的学士提着他的药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他检查了霍斯特公爵的瞳孔,又听了听他的心跳。
最终,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艾德慕,沉痛地摇了摇头。
“公爵大人……他已经……”
“不——!”
艾德慕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无法接受。
明明刚才父亲还好好的,虽然虚弱,但意识清醒。
怎么莱莎一来,他就……
艾德慕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依旧在嚎啕大哭的姐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莱莎仿佛哭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挂满了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令人心碎的悲伤与脆弱。
她看着失魂落魄的艾德慕,泪眼婆娑地开口。
“弟弟……父亲他……他走得很安详……”
“他看到我和小劳勃,他很高兴……”
“他拉着我的手,他说……他说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莱莎一边说,一边抽泣,那精湛的演技,足以骗过整个七国。
“他说,徒利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软弱了……他说,他同意了……他同意和谷地结盟……”
“他说,让你……让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保护好奔流城,保护好我们的家……”
艾德慕彻底愣住了。
父亲……同意了?
他临死前,竟然改变了主意?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