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灯的火苗“噼啪”一声轻响,将两人的影子在潮湿的土墙上。
老向被捕,并且可能掌握着“凤凰计划”相关线索。
这个消息,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雷的计划上,将他来之前的所有预案敲得粉碎。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老周的地下网络,先在武汉站稳脚跟,然后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去接近“凤凰计划”的核心。
但现在,这颗“洋葱”的核心,很可能马上就要在敌人的审讯室里,被人家一刀切开了。
“必须立刻切断所有与老向可能相关的联系!”
老周的声音果断而急促,充满了壮士断腕的决绝。
“通知所有知道他身份的同志,立刻转移,进入静默状态。”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地保存力量,防止损失进一步扩大。”
这是地下工作在遭遇重大危机时,最常规,也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壁虎断尾,弃车保帅。
然而,王雷却摇了摇头。
“不行。”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不能这么做。”
老周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错愕。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武汉地下组织,都因为他一个人而被牵连进去吗?”
“王雷同志,我知道你心急,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日本最精锐的特高课!硬碰硬,我们是以卵击石!”
老周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亲眼见证了太多同志的牺牲,每一次的失败都像刀子一样刻在他的心上,让他不得不在做每一个决定时,都把“保存实力”放在第一位。
王雷站起身,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来回踱了两步。
他的脚步很稳,没有丝毫的慌乱。
“老周,我理解你的顾虑。但你想过没有,我们被动地等待,就等于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敌人的手里。”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周。
“我们不知道老向能扛多久,也不知道敌人会用什么手段从他身上获取情报。”
“我们像现在这样躲起来,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随时可能叛变的同志的意志力上,和敌人的仁慈上。”
“你觉得,这两样,哪一样靠得住?”
老周沉默了。
王雷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靠得住吗?
他见过最坚强的战士,在敌人的酷刑下,也会崩溃。
也见过最狡猾的敌人,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撬开最坚固的嘴。
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无异于一场豪赌。
而赌注,是整个武汉地下党数百名同志的生命。
“那你说怎么办?”
老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力和沙哑。
“日军宪兵队的监狱,被称为‘活棺材’,进去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我们的人手,在上次的破坏中损失惨重,连靠近都做不到,更别说救人了。”
“谁说,我们一定要去救人?”
王雷的回答,让老周再次愣住了。
他走到那盏油灯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香烟纸,在地图上比划着。
“我们的目的,不是非要把人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目光在地图上那个用红圈标记的宪兵队总部上,停了下来。
“我们的底线是,不能让他开口。”
王雷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所以,我制定了两套方案。”
“A方案,首选方案,是营救。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监狱的漏洞,把人弄出来。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如果,A方案在执行过程中,被证明完全不可行,或者风险大到我们无法承受。”
王雷抬起头,看着老周,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立刻启动b方案。”
“灭口。”
“灭……口?”
老周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可是自己的同志!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怎么能……
王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老周,我知道这很残酷。”
“但在敌后,有时候,对同志最大的保护,就是不让他有叛变的机会。”
“让他带着秘密,干干净净地走。这比让他受尽折磨,最后崩溃,牵连更多同志牺牲,要好得多。”
“这是纪律,也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
这番冷酷到极点,却又专业到极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老周的身上。
让他瞬间从那种悲观和无力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男人。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延安为什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是来冲锋陷阵的将军,也不是来做思想工作的政委。
他是一把刀。
一把在最黑暗的环境里,为了完成任务,可以斩断一切,包括情感和犹豫的,最锋利的刀。
老周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排空了。
他重新坐下,眼神变得和王雷一样,坚定而锐利。
“我明白了。”
“你说得对,坐以待毙,就是等死。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他被彻底说服了。
那种源于专业和理性的强大力量,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好,我马上把我们剩下所有能动用的人都发动起来,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你需要什么情报?监狱的结构图?守卫换防的时间?我马上去想办法!”
王雷点了点头。
“这些我都需要。越详细越好。”
他走到墙边,在一块伪装成砖块的活门后,取出了那部被拆开的电台。
他的队员们立刻开始熟练地组装和调试。
“同时,我需要向总部请求支援。”
很快,天线被架设好,发报员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着。
“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小小的地下室里响起,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
一份加密的电报,穿过重重封锁,飞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别山。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明了当前的绝境,并请求总部提供一切可能有关日军监狱防御漏洞的情报和战术支持。
做完这一切,王雷重新坐回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开始研究那座“活棺材”的周边地形。
老周也凑了过来,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倾囊相告。
“……监狱的主体建筑,是原来北洋政府时期的一个军火库,墙体是钢筋混凝土的,非常坚固。外围有三道铁丝网,一个中队的日本兵驻守,二十四小时巡逻……”
地下室里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发报员突然抬起头,神情激动。
“队长!总部回电了!”
王雷和老周立刻围了过去。
电报被迅速地译了出来。
上面的内容,同样很短。
但看到内容的那一刻,王雷和老周都愣住了。
李逍遥的回电,没有提供任何关于监狱守卫的情报,也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战术指导。
他只给出了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建议。
“查,武汉地下水道。”
地下水道?
王雷看着地图上那密如蛛网的城市水系,陷入了沉思。
老周则是满脸的困惑和不解。
“地下水道?那里面又脏又臭,地形复杂得跟迷宫一样,还有毒气和塌方的危险……旅长这是什么意思?”
王雷的眼睛,却在那一刻,猛地亮了起来。
他拿起红笔,在地图上,重重地圈出了日军宪兵队的监狱。
然后,对着一脸茫然的老周,说出了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
“老周,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
“要么我们把它捅个窟窿,要么它把我们全部埋葬。”
“没有第三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