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的计划,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让一个训练有素,戒备森严,信仰坚定的日本武官,主动把关于“凤凰”的情报送出来。
这怎么可能?
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周和队员们都看着王雷,等待着他的下文。
王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犹豫。
他很清楚,面对藤原信之这样的对手,任何常规的谍战手段都是无效的。
强攻是鸡蛋碰石头。
智取,也必须找到对方唯一的,但却致命的那个弱点。
藤原信之的弱点是什么?
不是金钱,不是美色,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贵族出身的军官来说,毫无吸引力。
他的弱点,是他那份根深蒂固的,自以为是的“爱国心”,和他对自己所属的“稳健派”政治理念的坚定信仰。
他坚信,特高课那群疯子正在把帝国拖向深渊。
王雷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份信仰,为他量身定做一个无法挣脱的陷阱。
“我需要一份情报。”
王雷对老周说道,语气平静但充满了力量。
“一份伪造的,但却足以以假乱真的,关于‘凤凰计划’的绝密情报。”
老周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伪造情报?”
“对。”
王雷的思路清晰无比,仿佛已经在脑中推演了无数遍。
“这份情报的内容,必须精准地击中藤原信之的软肋。让他看到之后,坚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并且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紧迫。”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开始口述,让一名队员记录。
“情报的标题,就叫‘关于特高课在武汉地区推行之‘凤凰’作战的风险评估报告’。签发单位,必须是帝国陆军参谋本部,第二部,中国课。”
队员记录的手微微一顿,参谋本部,这是日本陆军的最高指挥机构。
“报告的核心内容分为三点。”
王雷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
“第一,经过参谋本部对‘凤凰计划’的沙盘推演,结论是:该计划一旦实施,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彻底失控。刺杀行动将导致国民党内部残存的亲日派系彻底消亡,中国的抵抗意志将空前高涨。帝国军队将在正面战场上,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重大战略失败。”
“第二,嫁祸手段过于拙劣,极易被英美等国情报机构识破。一旦真相败露,将导致帝国在国际外交上陷入全面孤立,甚至可能直接引发英美对帝国进行石油、钢铁等关键战略物资的全面禁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结论部分要明确指出:‘凤凰计划’不是在为帝国争取胜利,而是在拿帝国的国运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此计划是特高课部分激进分子,为谋求政治资本而罔顾帝国利益的独断专行。建议立即中止此计划,并对相关负责人进行严厉问责。”
这段话,精准地插向了藤原信之和所有“稳健派”最担心的地方。
它把“凤凰计划”从一个单纯的特务行动,直接上升到了关系到整个大日本帝国国运存亡的高度。
老周听得心惊肉跳。
他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像藤原信之那样的日本军人,如果看到这样一份“来自最高参谋本部的评估报告”,内心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等于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和勇气去对抗特高课。
“可是……我们怎么把这份情报,送到他的手里?”
老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就要靠我们的同志了。”
王雷看向老周,目光沉稳。
“根据我们之前的情报,藤原信之有一个习惯。他精通德语,为了获取欧洲战局的最新信息,也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品味,他每个星期二的下午,都会去汉口的一家德国人开的旧书店,借阅德文版的军事书籍和报纸。”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份用日文写成的伪造情报,巧妙地藏在他最有可能去翻阅的一本德文旧书的夹层里。”
这个计划,听起来简单,但每一个环节都要求做到天衣无缝。
老周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难度。
“王雷同志,这个伪造的难度太高了。纸张,墨水,文件格式,甚至是公文的措辞和签章,只要有一点破绽,就会被藤原信之这种人看穿。到时候,不仅打草惊蛇,我们负责执行的同志也会暴露。”
“我明白。”
王雷点了点头。
“所以,每个细节都必须做到极致。”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地下联络点都为了这份致命的情报而忙碌起来。
这成了一场对专业能力的极限考验。
电讯专家凭借记忆和过去缴获的日军密电样本,在纸上画出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绝密文件的标准格式,精确到每一个页边距和标题字体。
老周动用了一条潜伏很深的商业关系,从一个和日本人有军火生意的汉奸那里,用两根金条的代价,换来了几张日本军方专用的高级公文纸和一小瓶德国产的专用油墨。
最难的是签章。
王雷让一名擅长篆刻的同志,对着样本上模糊的“参谋本部之印”和“第二部长之印”的印章图案,用一块肥皂练习了上百次,最后用一块上好的牛角,雕刻出了两枚足以乱真的假印章。
最后一步,由王雷亲自执笔。
他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整整半天。
脑中回忆着旅长李逍遥曾经讲述过的,关于日军内部公文中那种特有的,混杂着敬语、汉字和专业术语的文体。
他用一种标准的日军公文文体,将那份“评估报告”一字一句地写了出来。
当那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盖着鲜红印章,足以以假乱真的情报,摆在桌子上时,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它不再是一张纸。
它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个精心制作的,能引爆敌人内部矛盾的炸弹。
一旦被打开,谁也无法预料会释放出什么。
王雷看着那份情报,对老周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时候,对付一个敌人,最好的武器,不是枪,而是他自己的信仰。”
计划布置完毕。
星期二的下午。
汉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虚假的繁荣。
“施密特旧书店”里,德国老板正打着瞌睡。
一名化装成大学教师的地下党同志,推门走了进去。
他在书架前浏览了很久,最后将那份伪造的情报,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厚厚的,德文原版的《战争论》的中间。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随后,他像没事人一样,又选了两本诗集,付钱离开。
书店对面的茶楼二楼。
王雷和一名队员,化装成普通的顾客,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书店门口的一切。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但没有人去碰。
他们在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雷的心情,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藤原信之的习惯没有改变。
赌的是他对国家的“忠诚”会战胜他的理智。
赌的是他看到这份情报后,一定会如自己所料的那样,采取行动。
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将满盘皆输,甚至可能暴露整个“潜龙”小队。
终于,下午三点整。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准时停在了书店的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日本人从车上下来。
正是藤原信之。
王雷的心跳,漏了一拍。
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