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末的雨,带着一股子黏腻的闷燥,淅淅沥沥下了三天。鼎盛集团总部28楼的总裁办公室里,空调冷气开得十足,却压不住林晟心头的焦灼。他背对着落地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木办公桌的边缘,指腹能触到雕花缝隙里的积尘——就像他此刻的人生,看似光鲜,实则早已积满了无法清理的隐患。
办公桌上摊着一份信托合同,“5亿本金+8000万利息”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出来,像一道渗血的伤口。手机屏幕亮着,是文旅城的销售报表,红色的“1亿”字样刺眼夺目——这是三个月来文旅城的全部回款,距离5.8亿的还款额,差了整整4.8亿。
“林总,信托公司的张经理到了,在会客室等着。”秘书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敲门的力度都比平时轻了几分。
林晟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尽管空调温度很低,他的后背还是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让他进来。”他刻意压低声音,想让语气听起来沉稳些,却掩不住尾音里的颤抖。
张经理推门而入,一身笔挺的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攥着一份《违约预警通知书》。他没寒暄,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通知书拍在林晟面前:“林总,今天是最后还款日,5.8亿,一分不能少。”
林晟拿起通知书,纸张的质感冰凉坚硬,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心口发闷。“张经理,通融一下。”他强装镇定,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文旅城刚开盘,回款还没上来,再给我6个月,等二期商铺开售,别说5.8亿,6.8亿我都给你。”
“再等6个月?”张经理嗤笑一声,弯腰拿起桌上的销售报表,“三个月回款1亿,你告诉我6个月能凑齐4.8亿?林总,我们是信托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拍着胸脯说330新政后文旅城会卖爆,现在呢?除了一堆没建成的烂尾商铺,还有什么?”
张经理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林晟的心里。他想起当初为了拿到这5亿信托,自己是怎么打包票的——“文旅配套齐全,年返租8%,销售回款保底10亿”。可如今,文旅配套只建了个小公园,返租开始违约,业主维权不断,销售回款连利息都不够付。
“张经理,再给我一次机会。”林晟站起身,走到张经理身边,语气近乎恳求,“我是上市公司,市值百亿,还能差你这5.8亿?再延期6个月,我给你把年化利率提到18%,怎么样?”
“18%?”张经理挑眉,眼神里满是讥讽,“林总,你觉得我们缺的是利息吗?我们怕的是你这盘子彻底崩了,连本金都收不回来。你自己看看,鼎盛的负债率已经92%了,银行那边早就把你列入高风险名单,谁还敢给你贷款?”
林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确实找过几家银行,可对方一看到鼎盛的财务报表,要么直接拒绝,要么提出的条件苛刻到让他无法接受——抵押全部资产,年化利率20%。他知道,银行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
“那你想怎么样?”林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威胁,“真要逼死我?鼎盛倒了,你们这5亿也别想拿回去。”
“我们没想逼死你,”张经理坐回沙发上,端起秘书刚泡的茶,却没喝,“我们要的是回款。这样,你先还2亿,剩下的3.8亿申请延期6个月,年化利率18%。但我们有个条件,文旅城后续的所有回款,必须进入我们监管的账户,由我们来把控资金用途,优先偿还信托债务。”
2亿?林晟的心沉了下去。他手里根本没这么多现金。Ipo募资的35亿,一部分被他偷偷转入加拿大离岸账户,一部分用来偿还之前的信托债务和填补财务窟窿,剩下的寥寥无几。
“张经理,2亿太多了,我一时拿不出来。”林晟的语气软了下来,“最多1亿,你再宽限我几天。”
“1亿不行,最少2亿。”张经理态度坚决,“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大让步。如果今天你凑不齐2亿,我们明天就向法院起诉,申请冻结鼎盛的资产。到时候,你这个上市公司的脸面,可就没了。”
张经理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晟的心理防线。他知道,一旦信托公司起诉,鼎盛的股价会暴跌,投资者会恐慌抛售,公司可能会面临退市风险。到时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好,2亿就2亿。”林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三天时间,我把钱打到你们账户上。”
张经理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我等你的消息。记住,三天后见不到钱,我们法庭上见。”
送走张经理,林晟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雨还在下,文旅城的工地在雨雾中模糊不清,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他的资金和希望。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会计老陈的电话。
“老陈,你现在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林晟的声音沙哑。
老陈很快就到了,手里拿着一份财务报表,脸色凝重。“林总,你找我?”
“我们账上还有多少可用资金?”林晟直奔主题。
老陈翻开报表,低声说:“除去必须支付的工程款和员工工资,只剩下8000万了。”
“8000万?”林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震倒了,茶水洒了一地,“怎么只剩这么点?Ipo募资的钱呢?”
“林总,你忘了?”老陈的声音带着委屈,“一部分转去海外采购建材了,一部分还了之前的信托利息,还有一部分填补了虚增营收的窟窿……”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给我凑齐2亿。”林晟打断他,语气强硬,“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林总,这不可能啊。现在供应商都在催款,银行又不贷款,我去哪凑2亿?”
林晟沉默了很久,眼神变得越来越疯狂。他突然想起,Ipo募资还有一笔2亿的“流动资金储备”,按照规定,这笔钱只能用于项目建设和运营,不能用于偿还债务。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把那笔2亿的流动资金储备提出来,打到信托公司的账户上。”林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林总,这不行啊!”老陈急了,“这笔钱是监管资金,挪用是违法的,一旦被发现,我们都会坐牢的!”
“坐牢?”林晟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绝望,“现在不挪用,信托公司起诉,我们照样会完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只要文旅城后续回款能跟上,我们把钱还回去,谁也不会知道。”
“可……”老陈还想劝说,却被林晟凶狠的眼神打断了。
“没有可是!”林晟一拍桌子,“这是命令,明天之前必须把钱转出去。出了任何事,我来担着!”
老陈看着林晟狰狞的面孔,知道再劝也没用。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出了办公室。看着老陈的背影,林晟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这是在饮鸩止渴,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一早,2亿资金如期打到了信托公司的账户上。张经理信守承诺,与鼎盛签订了延期协议,约定剩下的3.8亿在6个月后偿还,年化利率18%,同时要求文旅城的所有回款必须进入监管账户。
林晟以为自己暂时渡过了危机,可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信托公司监管回款后,严格把控资金用途,每一笔支出都需要审批,林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意挪用资金。而文旅城的销售情况并没有好转,业主维权不断,潜在客户望而却步,回款速度远远低于预期。
更让他头疼的是,其他供应商听说信托公司监管了鼎盛的回款,纷纷上门催款。之前被林晟拖欠货款的供应商们,组成了“讨薪团”,每天都在鼎盛总部楼下拉横幅、喊口号,要求林晟偿还欠款。
林晟躲在办公室里,听着楼下的口号声,心里充满了焦虑和恐慌。他知道,自己挪用Ipo募资的事,迟早会被发现。一旦东窗事发,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一首悲伤的挽歌。林晟走到落地窗旁,看着楼下涌动的人群,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文旅城工地,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想起自己刚创业时的意气风发,想起Ipo敲钟时的风光无限,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那些豪言壮语。可如今,他却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他手里的平衡杆,已经摇摇欲坠。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老婆,对不起,之前卖你的珠宝,我没告诉你真相……”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哭声,夹杂着指责和担忧。林晟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更对不起那些被他欺骗的业主和供应商。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挂了电话,林晟看着手机屏幕上女儿的照片,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曾经以为,高杠杆能让他快速实现阶层跨越,能让他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些靠杠杆堆起来的财富,就像泡沫一样脆弱,一戳就破。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楼下隐约的口号声。林晟知道,信托违约的第一次爆发,只是一个开始。他脚下的杠杆,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终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碎裂,把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拿起那份延期协议,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监管账户”四个字,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资金的控制权,而这,意味着他离崩盘,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