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探头看招牌,再看看装潢,她没错进什么‘多宝阁’‘黄记金银铺’之类,虽说匠人有点来头,但确实就是个连稍微贵重点的金首饰都卖得极少的普通银铺而已。
按说镇北侯府那般门楣,应不怎么能看得上才对。
司徒月今儿穿得也素淡,月白苎麻的长袍,外头罩了兔皮的小斗篷,头上只簪了一对小银钗。
经常戴的白玉字母镯子也换了个银素圈。
司徒月一眼见到她,也有些意外,面上略羞窘了下。
伙计更是满脸茫然,左右看了看,讪讪道:“我记得小娘子是前日半晌来的,说要我们家这花冠,后来没说两句,就跑出去了。”
临走,这小娘子的确讲,要等下回来买,可不过白说一句,又没下定,还是三日前的事——
伙计咳了声,苦笑:“您这‘一会儿’,未免也太久了些。”
司徒月瘪了瘪嘴,用后肘撞了丫鬟一下,耳语几句,丫鬟为难地四下看了看,低着头往杨菁这边来,走到近前,硬着头皮期期艾艾:“这位姑娘,我家小娘子之前早看中了这花冠……”
杨菁心下好笑又惊讶,还真有这般戏份,她只当没听见——
“若是姑娘肯割爱,我家小娘子愿出一百两。”
杨菁麻溜地把手里提的花冠放在柜台上,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肯定要割爱啊!
司徒月:“……”
丫鬟:“……”
花冠漂亮么?当然漂亮啊!大家都不是傻子,不好看能有人争?但它只是普通的漂亮,既非古董,也非真正的大师所做,自己也没有喜欢到不得了的地步!
杨菁笑道:“老师傅的手艺,掐丝法,光是这手艺就值钱得紧,小娘子出一百两给我,也不亏呢。”
司徒月:“……”
银货两讫,司徒月顺顺当当地带走了她喜欢的小花冠。
杨菁也满意,希望下回买东西,还有名门千金慷慨解囊,让她一倒手翻三倍。
她又逛了下,干脆直接让银铺给阿绵打了六个十两的实心的银元宝,三个刻招财,三个刻进宝,实惠又体面。
在家里也没必要非讲公平,司徒月正好买走的是她准备给阿绵的东西,就合该阿绵赚一些嘛。
杨菁满载而归,进了家门,大大方方把宝贝一献,辛娘子顿时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后头去,那叫一温柔可亲,不光亲自把家里烧得最好,最入味的鱼头豆腐摆在杨菁面前,还把鱼脑都舀出来给她,连油水十足,她做来准备让儿子带去学堂吃的肉饼,都先趁着热乎乎,香喷喷,递了过来。
“菁娘忙了这些时日,着实辛苦,得多吃点扎实的才不难受。”
别说,鱼脑又滑又嫩,十分适口。
肉饼更是馅料足,羊肉鸡肉搅成肉泥,饼胚不厚不薄,太薄了也嫌油腻,整块饼下锅,煎烤至金黄冒着滋滋的油,趁着温热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饼渣混合了油脂,简直香得不得了。
辛娘子平日里可舍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也就是最近小宝读书读得好,在学堂里颇受欢迎,好些同窗带了饭食去,都不免要分给他吃。
这礼尚往来的道理,辛娘子哪里能不懂?
当娘的为儿子虑深远,她再节俭,面对儿子读书的大事,也很快就学会了处处周全。
杨菁就着鱼脑吃了一大块肉饼,又喝了一碗蛤蜊汤。
这阵子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折腾得厉害,她也就没陪着阿绵和小宝读书,吃完饭稍微洗了洗,就钻进了厚实的新棉被。
充满阳光的味道,还有皂角的清香扑面而至,窗外呼呼的冷风,炉子早早就烧起来,怕屋子里燥热难受,辛娘子还特意在他们几个孩子的床头摆了一盆水,水面上花瓣随风飘荡,杨菁就在这淡淡的香薰中陷入梦乡。
一觉睡到天微微放光,杨菁打了个呵欠,爬起来提起自己的剑出了门。
在举院街上过了夫子庙,再走一段拐弯,临着河岸有一片梅树林,平日里人不多,杨菁最近正特别积极地想把杨盟主的身手给拾回来,但凡有空就钻到梅林里习练轻功,剑法。
轻功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一来它很有用,二来嘛,谁不喜欢飞檐走壁的感觉?习练剑法,自然也是惊鸿掠水,又美又飒,可轻功却有仙人之姿,辗转挪移间,在半空中畅快‘飞舞’,仙袂飘飘,其动人之处——反正她这样的肉体凡胎,试过几次就完全抵抗不了了。
今儿她还是照例往梅树林去,到了梅林,却惊见‘地盘’竟被旁人先占了去。
谢风鸣,谢掌灯使正一手提着根笛子,靠在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地上凌乱地散了一地碗筷杯碟,梅树的枝丫似乎被暴力破坏了一番,断枝七零八落的,像是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此时天还未大亮,只一缕霞光坠地。
几只奶呼呼的小狗崽子就死命撕咬地上肥硕的鸡腿。
杨菁目光落在断枝上挂着的一块儿帕子上,帕子上面规规矩矩地绣个‘林’字,字体飘逸中见秀美,记忆里,好像这样的帕子,杨盟主也有好几块儿。
当年在朔阳,杨盟主胳膊上被钉了下,裂开条口子,林妙兰笨手笨脚地拿着手帕给她包扎。
那位名扬天下的女诸生,当时可没见抱着断肢跋山涉水,护送亡魂归乡的彪悍,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总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杨盟主其实有一阵子,私心里多少有点烦她,可人家是正经典卖了家当,带着钱来,虽然没买到多少粮草,却买了不少药材,救人无数,也算是个大金主。
对待金主,还是个极漂亮的金主,只要人家不是太过分,总该宽容些。
再者,实在不能说人家林妙兰没有用。
大约是走了神,杨菁下脚就有点不经心,踩得地面咯吱作响,听见声音,谢风鸣一抬头,睡眼惺忪地看过来,看见是她,嘴角动了动,抬手轻轻捋了捋鬓发,低头擦了下眼角。
杨菁扬眉失笑,可有日子不见这位掌灯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