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些时候,谢掌灯使在金銮殿上,以一个小御史长得丑,丑到了他的眼睛为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小御史痛殴了一顿,专门照着人家的嘴巴抽,牙齿都抽掉了十几颗。
当即气得几个老御史脱了朝靴扑上去,和谢使打成一团。
这几个老御史也都是跟着当今陛下起家的,脾气,身手和嘴皮子一样利索。
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四下里拉了半天架,硬是给拉成了一场大乱斗,文臣武将挤在一处,打得那叫一脏。
那天的朝会,就以皇帝抓了把瓜子,欣赏并点评朝臣们那一顿南拳北腿而结束。
谢风鸣这个始作俑者,也被扣了半个月的俸禄,还喜提十五日的禁足。
虽然扣完了都没过夜,皇后就以侯府一老嬷嬷有功的名头,给长荣侯府塞了五百两银子的茶水钱,但禁足这事,还是要做一做,面上好歹要过得去才是。
不过,这丢掉繁琐的公务,在家里躺半个月,几乎不能算是惩戒吧。
反正杨菁听到,心里很有些羡慕。
当时消息传出,卫所各位同僚都听得目瞪口呆,周成甚至都怀疑有人扎了谢使的小人,否则温文尔雅的谢公子怎会做出如此离谱之事?
杨菁却只是笑。
会这么不管不顾,才是她知道的谢大公子。
少年时的谢风鸣,本就是随时拔剑问不平,温文的面皮底下藏的都是些能把人吓死的东西。
就说这位龙子凤孙,都扮成伶人,跑去刺探杨盟主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
谢风鸣整了整衣袍,揉搓了下面颊就要站直身,一动却陡然一僵,默默伸手扶着旁边的树挪动了下有些僵直的腿,叹了口气。
他身体到底大不如前。
想当年,别说站着睡一时半刻,就是站三天两夜,依旧视若等闲。
谢风鸣抬眸看杨菁,略沉吟,几句话含在嘴里转了转,却只道:“地上有碎瓷片,仔细别扎了脚。”
话声一顿,他蹙了下眉,也没具体解释为何会砸了这一地残羹冷炙,只把肩头的厚斗篷取下,往一地瓷片菜汤肉块上一搭。
杨菁伸了下手没拦住,哭笑不得。
他身上的斗篷看起来灰扑扑,实际上是紫貂皮的,辽东那边的贡品,连皇帝都只是有个紫貂的帽子。
就这一件斗篷,便能在京城换一套地段不错的宅院。
铺垫好,谢风鸣伸出手臂,让杨菁搭着,扶着她小心越过危险地带,行到整个梅林举目风景最美的地处。
“……银铺的姜师傅眼睛不大行了,他做的掐丝银花冠比不上他的两个弟子,若是菁娘你喜欢——”
谢风鸣声音一顿,低眉又解释了句,“没有给司徒月说情的意思,我同她一点都不熟——是昨日我去办事,姜师傅跟我讲的。”
其实我刚学会做首饰,但姜师傅说我天分很不错,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师,不如菁娘,你来试一试我做的花冠可好?
最后这一句,却是没说出口。
未免太轻佻。
正沉吟,一大一小两只通体黑乎乎像煤球的小猫,嗖一下从树梢上窜下来。
紧接着又是两只肥硕的鸽子,展开翅膀呼啦啦由上而下,冲着两只猫一通呼扇。
猫喵喵喵。
鸽子咕咕咕。
杨菁下意识薅住只鸽子,伸手戳了戳它软乎乎的小肚子,鸽子竟也不反抗,还亲昵地叼她的手指,小脑袋一个劲地在她指尖蹭啊蹭。
另外一只居然也徘徊了一圈,哗啦啦落在她肩头,贴着她的脸颊叫出一连串的咕咕声。
谢风鸣缓缓放松身体倚靠在树上,一时有提起竹笛吹上一曲的冲动,心底深处却不自觉蔓延起一丁点的难过和寂寞。
他也说不出这都是什么滋味,眼下一切都好啊。
故人仍是故姿态,她身上丝毫没有留下旧日的灰暗痕迹。
记得抑或记不得,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非要把以前那些伤疤揭破么?
梅林里风吹枝丫晃动,小动物们可可爱爱地探头探脑,朝阳初升,天边彩云滚滚。
谢风鸣提起口气,忖度半晌,正想再说点什么,林子外忽然过来一伙人,远远看过去,大概七八个吧,手里拎着砍刀,个个凶神恶煞,离得老远就大声嚷嚷,直接往林子里冲。
“他奶奶的奸夫淫妇,肯定就在这儿!”
“抓出来浸猪笼,弄死他们!”
杨菁顿时来了精神。
平安脸一沉,简直要气死了,一记眼刀飞过去:“你们干什么!”
他在林子口,顶着寒风,抱着给他家公子爷的药,一戳戳这么半晌不进去,为什么,啊?还不就是因为他家公子难得支棱了下,知道和人家姑娘套近乎了。
这帮孙贼,敢来坏公子爷的事!
平安心情不好,出口就是杀机凛然。
可他横,对方更莽,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生得五大三粗,盯了平安最多三秒,目光一瞟,影影绰绰见林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影,面皮上顿时泛起一丝血红,二话不说,抡起碗大的拳头,照着平安的脑袋恶狠狠地凿过去。
平安一皱眉,侧头一让,本能地整个人合身冲到对方眼前,一拳直击小腹。
剩下的人对视一眼,一拥而上。
平安哪里肯让他们围拢住。
这林子看着开阔,其实树连着树,地上到处都是杂草陷坑,平安腾转挪移,就借着树遛狗一样溜这帮人。
杨菁远远看着直笑。
她知道平安,从小就服侍谢风鸣的长随,绝对的亲信,培养上也下了很大的力气,别说将来,现在的长荣侯府内外各等大事小事,他都能做一半的主。
论武功,他也就是不曾去过江湖,否则也必是一方高手。
此时这七八个人蜂拥而上,竟能与平安打得不上不下,且平安一点都没占到上风。
杨菁看了片刻,怀里抱着玄猫,肩膀上挑着鸽子,扬了扬眉。
“铁山靠,配听雨打荷,都是黑骑云将军的看家本事,这帮人有来历啊!”
“后面戴棉帽子的那小矮个,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谢风鸣也凑过来,怀里同样揣了只玄猫,仔细分辨了分辨:“黑骑追风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