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战区联合听证会,空气像冻住了一样。
主屏幕上的数据流闪了几下,黑了。
技术人员擦着汗,猛敲键盘,只换来一阵接一阵的蜂鸣。
没人注意到,在信号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一行无法识别的字符,已经悄悄留在了数据末端。
“技术故障?”主审席上,周司令皱了下眉。
他是“擎天”派系的老将,声音稳得像压了块石头。
“不是。”一名情报少将站起来,脸色复杂,“我们拿到了画面。全部。”
屏幕重新亮起。
没剪辑,没解说,一段来自几十架无人机的原始影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那座无名高地。
秦翊拄着木杖,拖着残腿,一步一步走上旧战场的背影。
他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个念出名字,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然后他闭上眼,把那些痛苦的记忆,硬生生塞进新兵脑子里。
新兵们先是发愣,接着发抖,最后哭成一片。
他们站起身,围成人墙,护住快要倒下的秦翊。
山民们拿着锄头、铁锹冲上来,挡在特种部队前面。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举起一份按满红手印的请愿书,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我爹说了,村里所有被秦教官救过的人,都签字了!只要还记得英雄,就不能让他走!”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铁锈”派的人脸都白了。
他们想查的是个违纪军官,结果看到的是一个被百姓当成英雄的人。
当画面停在陈岩背着秦翊,带着卸下武器的队伍走向日出时,周司令慢慢站了起来。
他盯着那份写着“涉嫌违规执教、煽动情绪”的文件,沉默了很久。
“决定如下,”他说,声音不大,全场却听得清楚,“秦翊同志因长期作战和训练,身体严重受损,专家组认定不适合继续服役。即日起,终止现役任命。”
话刚出口——
“唰!”
旁听席上,陈岩带头,七名队员同时站起。
“咔嚓!”
肩章被扯下,扔到地上,清脆的一声接一声。
七枚金属牌子砸在大理石上,像打了谁一巴掌。
“我们不服!”
七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震得房间发颤。
同一时间,大楼外,几百个从边境赶来的民兵和退伍兵,齐刷刷单膝跪地。
动作慢,却整齐。
每人面前放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一个烈士的名字。
没人喊口号,也没人说话。
可这种安静,比什么都响。
周司令看着屏幕里的跪影,看着地上的肩章,闭上了眼。
几秒后睁开,语气变了。
“决议更改。秦翊功绩显着,批准‘荣誉退役’。另,以本次集训为基础,在东部战区设立‘秦翊训练法’试点项目,由陈岩负责推进。”
当晚,特战新训营。
篝火边上,举行了一场没有领导、没有仪式的交接。
秦翊坐在一辆轮子有点歪的轮椅上,脸色发白,眼神还亮着。
他拿出一本破旧的手写教案,递到陈岩面前。
封面上六个字:《血性是怎么炼成的》。
他没说话,抬起还能动的左手,重重拍了下陈岩的肩膀。
陈岩眼眶通红,单膝跪地,双手接过。
然后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块东西——那是砸碎的机械假肢碎片,边缘磨得锋利,用伞绳一圈圈缠好。
“报告!”他抬头,声音哑了,“从今天起,我替您握枪。”
千里之外,城市夜里。
一辆普通轿车里,沈砚长出一口气。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那份能扳倒“铁锈”派的证据,已送进中央纪检专线。
她刚发动车,后视镜里就照进两道刺眼的远光灯。
她眼神一冷,没加速,反而把车开进老城区的小巷,在监控死角停下。
拔卡,销毁存储设备,动作干脆利落。
做完这些,她打开保温饭盒,取出一块腊肉。
用一根细针,从肉缝里挑出一小片胶片,直接吞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老排长哼着小调推餐车出门,要去哨所送饭。
路过检查站,被两个带枪的哨兵拦住。
“例行检查,车上东西全打开。”
老排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掀开锅盖。
一股油腻味冲出来,混着香料和馊气。
“哎哟,小兄弟,炊事班的东西,油大味重,翻了身上都是味儿,回头对象嫌弃咋办?”
年轻哨兵皱了下鼻子,正犹豫。
一辆军卡呼啸而过。
车身上漆着鲜红大字,在晨光中特别显眼:
“特战新训·血性传承!”
前一天夜里,秦翊一个人回到训练场。
月光照着沙地,他坐着,用还能动的五根手指,在地上一遍遍写名字。
陈铮。
张大勇。
李春来。
每写一个,手就抖一下。
脚步声轻轻传来。
护士小豆蹲到他身边,看着那些快被风吹没的名字,眼眶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那只颤抖的残手。
“教官,”她轻声说,“不用写了。”
“我们都记着。”
远处篝火还在烧。
一群新兵围坐着,传阅的不是战术手册,而是老排长那本十年炊事日志。
上面记着菜单,也记着牺牲的人爱吃什么、说过什么笑话、死前念叨谁。
有人低声读出来,一句一句,像在念家信。
清晨,一辆地方牌照的越野车缓缓开出基地。
秦翊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山影往后退。
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垂着,曾经装着假肢的地方,只剩皮肉。
突然,车载电台“刺啦”一声。
杂音过去,一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今日科目:二十公里武装越野,盲战突围!指挥官——陈岩!”
“报数!”
“一!”
“二!”
直到第七声“七!”落下,频道安静。
秦翊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极轻,却是真的笑了。
他闭上眼,低声说:
“好……真好。”
镜头拉高。
太阳冲破云层,金光洒满山谷。
那面被硝烟熏黑的布旗,还在山顶飘着。
山脚下,泥路上,一群年轻人背着包,迈步前行。
脚步和当年他们的教官,一模一样。
车内,秦翊靠在椅背上,终于松了。
支撑他这么久的那股力气,像是找到了归处,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走。
左臂残端开始疼,那只写满名字的手不受控制地抖。
他想攥紧,却发现连弯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