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
大阪本丸深处,那间曾见证过无数密谈与交易的茶室,此刻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沉香的气息被另一种味道掩盖——那是血、铁锈与绝望混合的气味,从端坐于茶室下首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石田三成来了。
他并非被搀扶,而是用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一步一顿,自己走进来的。每走一步,那张因失血过多而灰败的脸上,肌肉便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葱色小袖,但左肩处仍隐隐渗出一圈暗红的血渍,像一朵不祥的、正在缓慢绽放的彼岸花。头发草草束起,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偏执的光亮,直直射向端坐于主位的淀殿。
茶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正荣尼在门外廊下守着,距离足够远,听不清内里的对话,却能看见任何接近的人影。
沉默在蔓延,唯有铜壶中的水将沸未沸,发出细碎的、催命般的嘶嘶声。
淀殿今日穿着极为素净,一袭月白色无纹小袖,外罩淡青色的袿,长发松松绾起,只插一支素银簪。她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腻的布料。自那夜后,她便有些怕见人,尤其是……石田三成。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眼中那或许失望、或许悲愤、或许仍旧忠诚的光芒。更怕自己身上,已然沾染了洗不掉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被他看穿。
“治部少辅伤势未愈,不该走动。” 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旧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石田三成没有接这个话头。他死死盯着她,胸膛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夫人,不能再等了。”
淀殿指尖一颤。
“羽柴赖陆的军队正在接管城防,他的算师、奉行正在清点库藏,他的旗本正在更换各门守将。” 三成的语速越来越快,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倾吐,“他在等,等一个最‘体面’的时机,等我们彻底放下武器,等天下人慢慢习惯‘大阪已易主’的事实!然后呢?然后秀赖公是生是死,是囚是放,便全在他一念之间!夫人,您真信他会守诺吗?会容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前朝少主’吗?!”
“他答应了。” 淀殿猛地抬头,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却透着一丝虚浮,“他亲口答应,给秀赖播磨国,姬路城,一百五十万石!建藩!由你辅政!”
这话说出口,她心中竟莫名一松,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抵挡对方汹汹攻势的盾牌。看,赖陆并非赶尽杀绝,他给出了条件,很好的条件。
石田三成闻言,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丝近乎凄厉的惨笑。他因激动而向前倾身,伤口被牵动,痛得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却依旧死死盯着淀殿。
“夫人!您何其天真!” 他低吼道,声音因痛楚和愤怒而扭曲,“姬路城?那是牢笼!是流放!是将秀赖公与丰臣家最后的忠臣,一并打发到西国角落,远离天下中枢,任其自生自灭的借口!而我石田三成,便是那看守牢笼的狱吏,也是被他攥在手中,用来牵制秀赖公、牵制夫人您的人质!”
他剧烈地喘息几下,继续道,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更何况,他羽柴赖陆凭什么给出如此厚赏?凭他攻破了大阪?不!夫人,您可知他攻打大阪的钱粮军备从何而来?是靠卖!卖这座城未来战利品的债券!那些南蛮商人、堺港豪商,还有他麾下那些贪婪的大名,都买了他的‘券’,指望着攻下大阪后分一杯羹!”
“那又如何?” 淀殿蹙眉,不解其意,心中却因他话语中透露的、关于赖陆的“买卖”细节而微微一悸。那夜赖陆似乎也隐约提过……
“如何?” 三成眼中精光爆射,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锤,敲在淀殿心头,“他的‘券’,抵押的是这座城,是城中的财富!夫人,若这座城没了呢?若我们一把火,将大阪本丸、仓库、甚至这满城的奢华,付之一炬呢?”
淀殿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焚城?!”
“对!焚城!” 三成斩钉截铁,面容因激动和痛楚而狰狞,“只要大火一起,他羽柴赖陆许诺给那些债主的‘战利品’便化为乌有!他的‘券’就会变成一张张废纸!那些投了钱的南蛮商人、豪商,会第一个发疯!他们会逼他还钱,会抛售债券,会引发恐慌!届时,他羽柴赖陆信用扫地,内外交困,还有何余力来控制秀赖公?他只能坐下来,和我们谈!谈一个真正的、对丰臣家有利的条件!”
他越说越快,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我们可以要求更多!更安全的领地,更可靠的保障,甚至……让他立下绝不加害秀赖公的血誓!夫人,这是唯一能反制他的机会!是用这座太阁殿下心血筑就的城,为秀赖公炸出一条真正的生路!与其跪着生,不如搏一次站着死的可能!”
茶壶中的水终于沸腾,发出尖锐的啸音。热气蒸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淀殿呆坐在原地,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被三成这疯狂的计划冻结了。焚城?烧了大阪?烧了太阁殿下和她半生的居所,烧掉这承载了无数记忆与繁华的巨城?就为了……打击赖陆的“信用”?
荒谬!疯狂!自取灭亡!
“不……不行……” 她喃喃道,声音发颤,“秀赖……秀赖不能没有退路……姬路城,已经是……”
“那不是退路!是悬崖!” 三成厉声打断,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体力不支又跌坐回去,木杖“哐当”一声倒地。他双手撑地,昂首看着淀殿,眼中是豁出一切的决绝,以及……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失望。
“夫人!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那羽柴赖陆这几日对您……” 他话到嘴边,猛地顿住,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剩下的话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您莫非……信了他那套虚情假意?!被他……蛊惑了不成?!”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淀殿最敏感、最羞耻的神经。她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带翻了手边的茶盏。瓷盏落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汤溅湿了她的裙裾和下摆。
“石田治部!” 她声音尖利,带着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与恼羞成怒,“你……你放肆!”
“臣放肆?” 三成惨然一笑,眼中那簇火焰渐渐黯淡,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灰烬与悲凉。他不再试图站起,就那样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因愤怒和羞愧而浑身发抖的淀殿,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飘忽,却字字砸在淀殿心上:
“是,臣放肆。臣不该说。臣只是……只是不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颈侧一处未被衣领完全遮掩的、淡红色的痕迹,瞳孔微微一缩,随即飞快移开,仿佛被烫到一般。
“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夫人宁可信一个逆贼的承诺,信他那不知能维持几日的温存与迷恋……”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艰难,仿佛在凌迟自己,“也不愿信臣,不信这满城愿为丰臣赴死的将士,不信太阁殿下在天之灵,会庇佑我们这最后一搏?!”
“迷恋”二字,他咬得极重。
淀殿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壁龛柱。那夜赖陆在她耳边的低语、沉重的拥抱、灼热的呼吸、以及事后那近乎温柔的抚摸……无数画面伴随着这两个字,轰然涌入脑海。是迷恋吗?那个恶魔……对她?
不,那是征服,是玩弄,是……是交易的一部分。
可是……为何当他答应给秀赖姬路城时,她心中会有一丝可耻的窃喜?为何当他拥着她,说“留在我身边”时,她竟感到一丝扭曲的安稳?为何此刻面对三成这悲壮的计划,她第一反应是抗拒和恐惧,而不是同仇敌忾?
“我没有……我没有信他……” 她徒劳地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只是……只是赌不起了。秀赖的命,她输不起。赖陆给出的“生路”,哪怕充满算计和屈辱,至少是看得见的。而焚城……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秀赖真的能活下来吗?赖陆若被逼到绝境,会不会第一个杀秀赖泄愤?
“你不敢赌,是吗?” 三成看穿了她的犹豫,眼中的悲凉几乎化为实质,“你怕了。怕死,怕秀赖公死,也怕……失去眼下这点可怜的、靠屈辱换来的‘安稳’。”
“石田三成!” 淀殿尖声打断,胸口剧烈起伏,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只知道忠义,只知道死节!你可想过秀赖!想过他若死了,丰臣家就真的绝后了!太阁殿下血脉就断了!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 三成喃喃重复,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比哭还难听,“在仇敌的施舍下苟活,仰人鼻息,战战兢兢,这也叫希望?夫人,您可知道,羽柴赖陆为何肯给秀赖公姬路城?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需要一面旗帜,一个傀儡,来安抚天下人心,来彰显他的‘宽仁’!同时,也将您,将秀赖公,将我们这些还心存丰臣的人,牢牢攥在手心,成为他权力游戏的一部分!”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度燃起火焰,那是最后的、燃烧生命般的炽热:
“焚城,便是要砸碎他这如意算盘!让他无利可图,让他信用破产!届时,他便不得不正视我们,不得不给出真正的、有保障的条件!夫人,这是兵法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唯一能为我们争取主动的机会!臣愿为前驱,愿担此万世骂名!只求夫人……点头!”
他重重以头抢地,伏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肩伤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他浅葱色的肩部。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固执地、绝望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茶室内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地上那摊渐渐洇开的、刺目的鲜红。
淀殿看着伏地不起的石田三成,看着他因激动和失血而微微颤抖的脊背,看着那不断扩大血渍……心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在搅动。他说得都对,他的计划或许真是唯一能反制赖陆的方法,他的忠诚天地可鉴。可是……
可是她怕。她怕那场大火会真的烧死秀赖,烧死她,烧死所有希望。她怕激怒赖陆,会让他收回那看似美好的承诺,露出更狰狞的面目。她更怕……怕自己心底那丝对赖陆复杂难言的情绪,会被这滔天大火烧成灰烬,也烧掉她和秀赖最后一点“安稳”的幻想。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疼,那个“不”字,却重如千钧,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她知道,这个“不”字一旦说出,便意味着她彻底背弃了石田三成,背弃了丰臣家最后的忠臣,也背弃了某种……她曾经或许拥有过的、属于“丰臣茶茶”的骄傲和决绝。
泪水终于滑落,无声地滴在月白色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啧,真是感人肺腑啊。”
一个慵懒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嗓音,突兀地在茶室门口响起。
两人俱是浑身剧震,猛地转头看去。
羽柴赖陆不知何时,已斜倚在敞开的茶室门框上。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袭墨绀色直垂,腰束革带,长发用一根乌木簪随意束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室内的一幕,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淀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碎裂的茶盏和那摊血迹,又看向伏地不起、此刻僵硬如石的三成,脑中一片空白。
石田三成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他脸色灰败,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锐利,死死盯住门口的赖陆,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他试图去抓身旁的木杖,手却抖得厉害。
赖陆仿佛没看到他那杀人的目光,闲庭信步般踱了进来,靴底踩过榻榻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先是走到淀殿身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拭去她颊边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哭什么?” 他低声问,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室内的每个人都听清,“为这种……不识时务的蠢货?”
淀殿浑身一颤,想躲开他的触碰,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她瞥见三成骤然握紧的拳头和眼中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赖陆收回手,目光转向石田三成,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石田治部少辅,伤得这么重,不在府中将养,跑来惊扰夫人,还大放厥词,说什么……焚城?”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走到三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看来,姬路城一百五十万石,笔头家老的位子,也填不满你的胃口啊。还想着……反戈一击?”
三成昂首与他对视,尽管狼狈,气势却丝毫不输,嘶声道:“羽柴赖陆!你休要得意!你的把戏,我看穿了!靠卖空头许诺聚敛钱财,行此篡逆之事,必不长久!天下有识之士,迟早……”
“看穿了?” 赖陆打断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你看穿什么了?看穿我卖的是‘大阪战利品收益权’,抵押物是黑川金山和江户关税?所以觉得,烧了大阪,我就得违约,就得被债主逼死?”
三成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赖陆如此直白地说出其中关窍,更没料到对方如此镇定。
“蠢。” 赖陆轻飘飘吐出一个字,带着无尽的讥诮,“合约上白纸黑字,我卖的是‘攻陷大阪后所得战利品价值的25%’。你烧了城,战利品是少了,可能只剩下些烧不化的金疙瘩。但那也是战利品。我按剩下的价值,该给多少给多少,一分不会少。何来违约?”
他蹲下身,与三成平视,眼中寒光凛冽:“至于债主们亏了钱,那是他们投资眼光不行,风险自担。我有黑川的金子,有江户的税收,慢慢还便是。倒是你,石田三成……”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石田三成崩裂的伤口上。三成浑身一颤,闷哼一声,额头冷汗如浆涌出,却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
“你怂恿夫人焚城,是想拉着她和秀赖,还有这满城无辜军民,给你那点可怜的‘忠义’殉葬?” 赖陆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毒蛇吐信,钻进三成耳中,“你口口声声为丰臣,可曾问过夫人,她愿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冒这个险?愿不愿意用秀赖的命,去赌你那套漏洞百出的‘金融战’?”
他收回手,站起身,掏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上的、属于三成的鲜血。目光却再次转向呆立一旁的淀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茶茶,你说呢?他是要你死,还是要秀赖死?或者……两者都要?”
淀殿猛地一颤,看向三成。三成也正看着她,眼中是震惊、是愤怒、是悲怆,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与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说不出一个字。焚城计划,风险极大,秀赖的安危,他如何能百分百保证?他不能。
赖陆将染血的帕子随手丢在一边,走回淀殿身边,再次伸手揽住她僵硬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入怀中。这个动作充满了独占的意味,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看,他答不上来。” 赖陆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三成耳中,“因为他心里清楚,焚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我麻烦一阵,损失些钱财声望。而最坏的结果……是你们所有人,包括秀赖,化为焦炭。而他,石田三成,可以青史留名,做个悲壮的忠臣。用你们的命,成全他的名。划算么,茶茶?”
“你血口喷人!” 三成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剧痛和虚弱再次跌倒,只能嘶声吼道,“我石田三成对太阁殿下,对丰臣家,对夫人和秀赖公,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岂容你如此污蔑!”
“赤诚?” 赖陆嗤笑,揽着淀殿腰肢的手臂收紧,目光却冰冷地睨着三成,“你的赤诚,就是逼着主母和幼主,去做十死无生的赌博?就是不顾现实,空谈忠义,要把所有人拖进地狱?石田三成,你到底是忠,还是蠢,还是……自私?”
“够了!” 淀殿忽然尖叫出声,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猛地挣脱赖陆的手臂,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捂住脸,肩头剧烈抖动。
“别说了……都别说了……”
她受不了了。赖陆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将她心中对三成的信任、对焚城计划本就微弱的认可,切割得支离破碎。而三成那悲愤绝望的眼神,又让她心如刀绞。她该怎么办?信谁?选谁?
赖陆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不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石田三成也沉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肩头的血染红了更大一片衣料。茶室内,只剩下淀殿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
良久,赖陆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石田治部少辅伤势沉重,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念其往日有功,死罪可免。即日起,圈禁府邸,无我手令,不得见任何人,亦不得传递任何消息。好好养伤,也好好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为丰臣着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三成,补充道:
“等你伤好些,想明白了,便准备准备,随秀赖公赴任姬路吧。那里,才是你该尽忠职守的地方。”
说罢,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石田三成,转身走向仍在啜泣的淀殿,伸手,用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捂着脸的手拉下,握在掌心。他的手很大,很暖,却让淀殿感到刺骨的冰寒。
“我们走。” 他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牵着她,径直向茶室外走去。
经过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灵魂的石田三成身边时,赖陆脚步微顿,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冰冷地丢下一句:
“记住,你的命,和秀赖的前程,现在都系于她一身。别再犯蠢。”
说完,他不再停留,牵着失魂落魄的淀殿,消失在茶室外的走廊尽头。
茶室内,重归死寂。只有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和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失败的气息,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石田三成独自跪坐在地上,良久,良久。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沾染的自己肩头的血污,又看向门口空荡荡的走廊。那双曾经燃烧着理想与忠义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最终,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极低、极压抑的,仿佛受伤野兽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