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者监听”计划在高度紧张与期待中持续了数周。那缕来自柯伊伯带外侧的、如同宇宙幽灵般的意识信号,在“启明星”号发出那张简洁的“名片”后,并未立刻做出回应。它依旧保持着那种飘忽不定的轨迹和微弱低语的模式,仿佛并未注意到,或者并不在意人类的试探。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在一个标准地球日的凌晨被打破。监测站的警报并非因为信号增强,而是因为其性质的突变。
原本虽然微弱但结构尚算清晰的“意识流散文”,突然开始扭曲、断裂,掺杂进大量无法解析的、尖锐的噪声。原本那种古老的疲惫感和漂泊感,被一种强烈的、原始的痛苦、恐惧和某种……疯狂所覆盖。
“墨丘利”的实时分析报告闪烁着红色的警示:“信号源意识频谱发生剧烈畸变,模式与已知数据库无匹配。检测到高强度负面情感辐射:绝望、混乱、认知崩溃迹象。”
几乎在同一时间,位于海王星轨道附近的一架深空望远镜,捕捉到了一个之前未被注意到的、极其暗淡的光点,其位置与畸变信号源高度重合。光学影像经过增强处理后,呈现出的画面让所有看到的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并非想象中的流线型星际飞船,而是一个不规则、扭曲、仿佛经历过剧烈撞击或内部爆炸的暗色结构,其表面布满伤痕,几处破损处偶尔会泄露出一丝不稳定的能量弧光,如同垂死生物的神经末梢放电。
它不再像是一个从容的“游荡者”,更像是一艘在宇宙风暴中受损失控、船员陷入绝境的“疯船”(mad Ship)。
影像和数据传回GcEpc总部,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和道德困境。
· 救援派(主要由人道主义者和部分“升华派”科学家主导):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这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幸存者,它们正在经历无法想象的痛苦!这不仅是道德责任,也是我们获取宝贵知识和建立宇宙友谊的机会!”
“想象一下,如果是人类的‘启明星’号在深空遇难,我们是否会希望遇到援手?”
“它们的状态本身,就是关于宇宙危险和意识崩溃的活教材,价值无可估量!”
· 毁灭派\/隔离派(主要由安全官员、“固真派”代表和部分谨慎的科学家组成):
“风险太高了!一个意识崩溃的、技术不明的外星实体,其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污染物!我们怎么知道它的‘疯狂’不会通过意识场传染?”
“看看顾渊的代价!接触一个稳定的‘播撒者’尚且如此,接触一个‘疯船’?那可能是直接的精神瘟疫!”
“最安全、最负责任的做法是立刻远离,或者……在它可能对太阳系构成威胁前,用远程武器将其彻底摧毁!”
· 谨慎接触派(以南曦和林登为代表):
“直接救援风险不可控,但彻底毁灭或放弃,从道义和长远利益看都不可取。我们应该进行有限度的、高度戒备的接触,至少获取更多信息,了解它疯狂的原因和潜在威胁等级。”
“我们需要知道,是什么让一个能够星际航行的文明变成这样。这本身可能就是关于‘大过滤器’的重要信息。”
争论持续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最终,林登顶住压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且充满争议的决定:批准“慈悲边缘”(mercys Edge)行动。
行动目标:派遣“启明星”号前往目标空域,进行远距离(保持至少一万公里安全距离)的详细侦察。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尝试进行极有限度的、非意识层面的通讯(如激光信号、简单无线电码),评估对方状态。只有在确认对方完全无害且救援可行性极高的情况下,才考虑进一步行动。任何情况下,不得让“疯船”或其任何部分进入内太阳系。
“启明星”号再次成为人类文明的先锋。王大锤亲自指挥,舰上加强了生物隔离和意识屏蔽措施,所有船员配备了“心盾”2.0的舰载强化版,并接受了应对精神冲击的紧急培训。南曦在地面提供远程支持,顾渊则被要求保持连接,但仅限于被动感知,一旦感到任何不适立刻切断。
经过数日的航行,“启明星”号抵达了预定侦察位置。透过高倍率观测窗和传感器,那艘“风船”的细节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它比想象中更大,形态宛如一棵被强行撕裂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黑色巨树根系,表面材质非金非石,在星光下吸收着几乎所有的光线,只有那些破损处泄露的、仿佛痉挛般的能量弧光,揭示着它内部依然有某种“生命”迹象。没有任何可见的推进器或舷窗,只有无尽的、死寂的创伤。
激光信号和无线电问候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应。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意识“哀嚎”,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周围的太空之中。
顾渊在遥远的病房中,即使隔着层层屏蔽和一万公里的距离,也感到一阵阵心悸。他反馈道:“痛苦……非常深……非常古老……不是攻击……是……纯粹的……崩溃。还有……别的……东西……在里面……像……病毒……”
“病毒”这个词,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王大锤下令释放数架小型无人侦察机,装备有物理、能量和意识场传感器,尝试近距离扫描“风船”的外部结构,并寻找可能的入口或标识。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更加令人不安:船体表面那些看似随机分布的伤痕,在微观扫描下,呈现出某种诡异的、仿佛由内而外爆发的纹理,不像是外部攻击所致。意识场传感器检测到船体内部存在着多个混乱的意识源,但这些意识源彼此纠缠、冲突,仿佛在进行一场永无休止的、无声的内部战争。
就在一架无人机试图扫描一个较大的破损洞口时,异变陡生!
那持续的低语哀嚎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锐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意识尖啸!这声尖啸并非针对物理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即使隔着屏蔽,“启明星”号上的部分船员也瞬间感到头痛欲裂,精神恍惚。
与此同时,从那破损的洞口深处,一道无形的、但传感器清晰捕捉到的意识能量脉冲,如同一条黑色的触手,猛地攫住了那架靠得最近的无人机!
无人机的外部摄像头记录下了最后的恐怖影像:它的金属外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捏,瞬间扭曲、熔化,其内部的电子元件过载爆炸。而在意识传感器彻底失效前,传回的数据显示,一股充满恶意和同化欲望的、高度结构化的异常意识模式,正沿着无人机与母舰的数据链路,反向高速袭来!
“切断所有外部连接!立刻!最高级别意识屏蔽!”王大锤在舰桥上怒吼。
“墨丘利”的反应比人类更快,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物理切断了那架无人机与“启明星”号的所有联系,并启动了舰船最强的联合意识屏蔽力场。
黑色的能量脉冲撞在无形的屏蔽场上,激起一圈圈可见的空间涟漪,最终消散。那架无人机则已化为一团漂浮的金属残骸。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空域。只有“疯船”内部那混乱的意识哀嚎,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击,只是它无意识中的一次痉挛。
第一次非接触遭遇,以对方的主动( albeit 可能是无意识的)攻击和人类的紧急撤退而告终。
“启明星”号缓缓后撤,与那艘恐怖的“疯船”保持着更远的距离。舰桥上,王大锤脸色铁青,看着传感器中那个依旧在无声哀嚎的扭曲造物。他们没有得到答案,只带回了更多的谜团和恐惧。那艘船里发生了什么?那种具有攻击性和同化性的“意识病毒”是什么?它们为何会变成这样?这次遭遇,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像在人类文明迈向宇宙的门口,投下了一道更加浓重、更加不祥的阴影。宇宙的深空,并非只有冰冷的法则和待发现的奇迹,还潜藏着足以让先进文明陷入万劫不复的、未知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