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濮阳城头火把通明。
关羽回到府邸,卸去甲胄,却无丝毫睡意。案几上摊开着兖州、青州、徐州交界的地图,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徐庶的推断句句在理,曹操的算计阴险歹毒。按兵不动,确是稳妥之策。然而关羽心中,总有一丝不安盘旋不去——若曹操并非只图济北,若这围点打援之后,还有更深层的谋划呢?
“将军。”亲兵在门外低声禀报,“徐军师求见。”
“请。”
徐庶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脸色比白日更加凝重。
“云长,刚收到泰山郡急报。”他将密信递给关羽,“臧霸将军在驰援济北途中,于肥城以北三十里处遇伏。”
关羽猛地站起:“什么?!”
“将军莫急。”徐庶按住他手臂,“臧霸将军行事谨慎,虽遇埋伏,但损失不大,已退回泰山郡。然而......”
他指着地图上一处:“埋伏的并非曹洪主力,而是曹军偏师,约万余人,由宋宪、侯成率领。曹洪、乐进的主力,仍围在济北郡治卢县城外,按兵不动。”
关羽目光一凝:“曹操这是何意?既设伏,为何不用主力?若以五万精兵设伏,臧霸岂能轻易脱身?”
“这正是可疑之处。”徐庶沉声道,“我思之,曹操此计,恐怕一石三鸟。”
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其一,围济北,诱我军或臧霸将军去救,此为明计。其二,半路设伏,歼我援军,此为中计。而这第三......”
徐庶的手指从济北郡向西划过,落在东郡北部:“若我军主力被调离濮阳,或臧霸将军被牵制在泰山郡,曹操真正的目标,或许是这里。”
关羽顺着他手指看去:“顿丘?白马?”
“正是。”徐庶点头,“濮阳、顿丘、白马三城,互为犄角,共扼黄河渡口。其中濮阳最为坚固,顿丘次之,白马再次之。若曹操分兵佯攻济北,牵制我军注意力,同时以精锐奇袭白马、顿丘......”
关羽倒吸一口凉气:“若白马、顿丘失守,濮阳便成孤城!届时曹操大军合围,断我粮道,濮阳纵有雄兵,亦难久持!”
“此乃绝户之计!”徐庶一拳捶在案上,“好个曹孟德,竟如此狠毒!”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若真如此,则眼下按兵不动,反倒可能正中曹操下怀——曹操要的,就是他们以为看破了围点打援之计,从而安心固守濮阳,忽略了对白马、顿丘的防卫!
“元直,白马、顿丘守军情况如何?”关羽急问。
“白马守将乃傅士仁,有兵三千;顿丘守将乃赵累,有兵四千。”徐庶快速答道,“二将虽非名将,但守城尚可。然若曹操遣精锐突袭,恐难抵挡。”
关羽在厅中疾走数步,猛地停下:“不可坐以待毙!元直,我意已决——亲率一军,驰援白马、顿丘!”
徐庶这次没有反对,而是沉吟道:“云长若去,带多少兵马?濮阳守军不过两万,若分兵太多,城防空虚;若分兵太少,又恐不济事。”
关羽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划:“白马、顿丘相距不过五十里,我可率五千精兵,星夜驰援。若曹军未至,则加固城防,与二城成掎角之势;若曹军已至,则可趁其立足未稳,内外夹击。”
他顿了顿,又道:“濮阳有元直与吕威璜、赵睿两位将军坐镇,留兵一万五千,足以坚守。曹操若知我离城,必来攻城,然急切之间,亦难破城。只要白马、顿丘不丢,濮阳便无忧。”
徐庶思忖良久,缓缓点头:“此计可行。然云长切记,此行重在守城,非在歼敌。若曹军势大,不可硬拼,当据城死守,待我这边击退曹军攻城,便来援你。”
“某省得。”关羽拱手,“濮阳便托付元直了。”
“将军放心。”
计议已定,关羽当即传令。周仓、裴元绍闻令而来,听闻要驰援白马、顿丘,皆摩拳擦掌。
“周仓,你领两千兵为前锋,多带斥候,沿途仔细探查,遇有可疑,速来报我。”关羽下令,“裴元绍,你领两千兵为中军,押运粮草器械。某自领一千精骑为后应。”
“诺!”
三将领命而去。关羽又唤来亲兵:“取我甲胄来。再选快马,送信给傅士仁、赵累二将,告知他们加强戒备,援军即至。”
子时三刻,濮阳南门悄然打开。五千兵马人衔枚,马裹蹄,如一道暗流,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没入夜色之中。
关羽最后看了一眼城头。徐庶与吕威璜、赵睿立于火光下,拱手相送。
“保重。”关羽低语,一夹赤兔马,追上队伍。
曹军大营,中军帐内。
曹操未眠,正与程昱、荀攸、司马懿议事。案上铺着同样的地图,烛火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帐幕上。
“关羽果然中计了。”程昱抚须微笑,“探马来报,约五千兵马自濮阳南门而出,向东南方向去了。观其行军速度,当是驰援白马、顿丘无疑。”
荀攸却微微皱眉:“关羽用兵向来谨慎,此次如此轻易分兵,会不会有诈?”
司马懿静立一旁,此时才缓缓开口:“荀公达所虑不无道理。然以懿观之,关羽此去,当是真心救援。徐元直多谋,必已看破主公围点打援之计。然正因看破,他们反而会担心主公另有图谋——比如奇袭白马、顿丘。”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轻点:“关羽亲率五千兵驰援,不多不少。多则濮阳空虚,少则不足守城。此乃权衡之举,可见其心中确有疑虑,但又不敢不防。”
曹操听着,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最后落在濮阳城上:“既如此,按原计行事。明日拂晓,大军攻城。于禁、夏侯惇领兵三万,主攻北门;李典、曹仁领兵两万,佯攻东门;我自领中军压阵。”
他顿了顿,又道:“令曹洪、乐进那边,加紧对济北的围困,但不必强攻。再令宋宪、侯成,若臧霸再次出兵,可稍作阻击,便放其过去——要让他觉得,曹军伏兵不过如此,从而放松警惕。”
程昱眼中精光一闪:“主公是要......”
“示敌以弱,骄敌之心。”曹操淡淡道,“臧霸若以为我军伏兵不过万余,不堪一击,下次再来救援,必会大意。届时,再以真正的主力设伏,可一战擒之。”
荀攸赞道:“主公高明。如此,济北、泰山方向的压力不减,关羽又分兵去守白马、顿丘,濮阳城内兵力空虚,正是破城良机。”
“然关羽勇猛,徐庶多智,不可小觑。”曹操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濮阳方向,“传令各营,今夜饱食,好生休息。明日之战,务必一举破城!”
“诺!”
众将退出后,曹操独自站在地图前,久久不动。烛火将他身影拉长,投在“濮阳”二字上。
“刘玄德......关云长......”他低声自语,“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然这天下,终只能有一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关羽率军疾行一夜,已至白马城西二十里处。周仓从前队飞马回报:“将军,前方未见曹军踪迹。白马城头灯火通明,守备森严,看来曹军尚未到来。”
关羽闻言,心中一松,但随即又生疑虑:曹操既欲奇袭白马、顿丘,为何动作如此迟缓?难道......
他忽然想起徐庶的推断——曹操的真正目标,或许仍是濮阳!分兵攻济北是诱饵,佯攻白马、顿丘也是诱饵,一切都是为了将他的主力调离濮阳!
“不好!”关羽失声道,“中计矣!”
周仓、裴元绍皆惊:“将军何出此言?”
关羽来不及细说,急令:“周仓,你速率两千兵驰援白马,助傅士仁守城,无论如何,不可出城浪战!裴元绍,你领两千兵去顿丘,同样助赵累守城!某自领一千骑,即刻返回濮阳!”
“将军,这......”周仓不解,“既已至此,为何又要回去?”
“曹操目标恐在濮阳!”关羽翻身上马,“你二人切记,只守不攻!若曹军来犯,据城死守,待我破了曹操之计,自来援你!”
说罢,他一夹赤兔马,率一千精骑,如离弦之箭,向来路奔回。
赤兔马四蹄翻飞,疾如闪电。关羽伏在马背上,心中焦急如焚。若曹操此刻已开始攻城,濮阳守军只有一万五千,徐庶虽能守城,但若曹操不惜代价猛攻,恐怕......
“快!再快!”关羽不断催促。
天色微明时,已能看到濮阳城轮廓。然而眼前景象,让关羽瞳孔骤缩——
濮阳城外,曹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如林,冲车如兽,箭矢如蝗!北门、东门杀声震天,烽烟四起!城头上,守军拼死抵抗,滚木礌石如雨落下,但曹军前仆后继,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曹操果然攻城了!而且看这架势,是倾尽全力,志在必得!
关羽目眦欲裂,青龙刀一举:“随我冲阵!直取曹操中军!”
一千精骑齐声怒吼,如一把尖刀,直插曹军后阵!
曹军正在全力攻城,后阵防备相对松懈。关羽这一千骑又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冲杀起来势不可挡!转眼间,便撕开曹军后阵,杀入中军所在!
“关云长在此!曹贼纳命来!”关羽声如雷霆,赤兔马所过之处,曹军人仰马翻,无人能挡!
曹军后阵大乱。正在指挥攻城的曹操闻报,扭头望去,但见一袭绿袍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青龙刀过处,血雨纷飞,直朝中军大旗杀来!
“关羽怎会在此?!”曹操大惊,“他不是去救白马了吗?!”
程昱急道:“主公,必是关羽识破计谋,去而复返!此刻他只有千余骑,虽勇,但兵力单薄。可令许褚、夏侯惇回师夹击,必能擒之!”
曹操略一沉吟,却摇头:“不。传令,鸣金收兵。”
“主公?!”众将皆惊。眼看濮阳城摇摇欲坠,此时收兵,岂不前功尽弃?
曹操望着远处那如天神下凡般的绿袍身影,缓缓道:“关羽敢以千骑冲我数万大军,其勇可知。若强要擒他,必付出惨重代价。且濮阳城防坚固,徐庶守城有方,一时难下。今日已挫其锐气,目的已达。”
他调转马头:“传令各军,交替掩护,缓缓后撤。再令曹洪、乐进,加紧对济北的围困。至于关羽......来日方长。”
鸣金声响起。曹军虽不解,但令行禁止,开始有序后撤。攻城部队留下断后,主力缓缓退向大营。
关羽率军冲杀一阵,见曹军退而不乱,知不可深追,便勒住赤兔马,目送曹军退去。
城头上,徐庶见曹军退兵,急令打开城门。关羽率军入城,见城上城下满是伤亡,守军虽疲惫,但士气未堕。
“云长,幸亏你及时赶回!”徐庶迎下城来,“曹军攻势极猛,若再攻一个时辰,北门恐将不守。”
关羽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沉声道:“曹操用兵,果然鬼神莫测。某险些中计。”
他望向城外曹军大营,那里旌旗招展,营垒森严。
“然此战未分胜负。”关羽握紧青龙刀,“元直,整军备战。曹操必会再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