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内温情脉脉,岁月静好,仿佛与外界的血雨腥风隔绝。
然而,霍凛与永宁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是亟待最后一锤定音的惊涛骇浪。
魏王、李甫等人的罪行虽已大半揭露,但若要将其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尤其是坐实魏王“谋逆”的核心大罪,仍需一份足以让天下人、让宗室勋贵、甚至让皇帝本人都无法再存丝毫犹疑的终极铁证。
这份铁证,或许就藏在先帝留下的那间密室之中,玄鸟标记的密信和落鹰涧的账册。
霍凛的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勉强自主行动,内力也恢复了五六成。
他深知,不能再等。魏王案三司会审已近尾声,皇帝的态度虽坚决,但难保不会有宗室或其他势力在最后关头试图保全皇子性命,淡化处理。必须在那之前,拿到最有力的东西。
“必须再入养心殿东暖阁。”
霍凛对永宁说道,眼神锐利,“先帝留下的密室,我们上次只取了部分,我总觉得,那里还有更深的东西。”
永宁没有丝毫犹豫,握紧他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她知道那龙床下的机括,知道路径,更知道此事关乎最终成败,不容有失。
“不,你留下。”霍凛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你伤势未愈,宫内眼线虽被清理大半,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养心殿乃陛下日常起居之所,守卫远比静思苑森严。我一人行动,目标更小,即便被发现,也可凭借武力周旋或脱身。你若同去,我反而要分心护你。”
他看着永宁担忧的眼神,放缓语气,保证道:“放心,此次只为取证,绝不恋战。有暗卫在外策应,我会小心。”
永宁知他所言在理,纵然心中万般担忧,也只能点头应下。
她仔细将自己上次潜入的路线、机括位置、以及殿内布局可能存在的细微变化,再次向霍凛描述了一遍,并叮嘱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我们从长计议。”
行动选在又一个无月之夜。
皇帝因魏王案心力交瘁,今夜并未宿在养心殿,而是去了较为僻静的西苑书房。这无疑减少了行动的难度。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霍凛换上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夜行衣,虽背伤未愈,动作稍显凝滞,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依旧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重重巡逻的禁卫,凭借着永宁提供的精确情报和自身高超的潜行技巧,再次来到了养心殿东暖阁之外。
暗卫“隐”组的人早已就位,分散在关键节点,随时准备制造混乱或接应。
霍凛如同壁虎般贴在殿外阴影中,仔细观察。殿内只有两盏长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值守的小太监靠在门边打着瞌睡。
他耐心等待一队巡逻禁卫走过,抓住那短暂的空隙,利用一个精巧的工具拨开并未完全锁死的后窗,身影如烟般滑入殿内,落地无声。
殿内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气。霍凛没有丝毫耽搁,径直来到那张巨大的龙床前。他伏低身体,按照永宁所述,精准地找到那个龙头雕刻的龙眼机括,轻轻按下。
“咔哒。”
熟悉的轻微响动,床板再次弹开那条狭窄的缝隙。
霍凛毫不犹豫,侧身钻入。密室内依旧狭小、沉闷,带着陈年的尘埃气息。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驱散了黑暗。
上次永宁取走的那个紫檀木匣原本放置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霍凛的目光仔细扫过这狭小的空间。墙壁是坚实的青砖,地面铺着石板,似乎并无异常。
但他不死心。先帝既然留下密室,绝不会只存放那些东西。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沿着墙壁一块砖一块砖地仔细敲击、按压。
背部烧伤的创面因这弯腰俯身的动作传来阵阵刺痛,但他浑不在意。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内侧一面墙的墙角某块看似普通的青砖时,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的松动感。
他心中一动,加大力道按下去。
“嘎吱……”
一声几不可闻的、比龙眼机括更为沉闷的声响传来。那墙角的一块地砖,竟微微向下沉陷了半寸,随即,旁边另一块地砖悄无声息地向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更小、更深的暗格。
霍凛瞳孔微缩,果然另有乾坤!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暗格,里面没有木匣,只有一个以玄铁打造、入手冰凉沉重的扁平方盒。
盒盖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个奇特的九宫格锁扣,上面刻着天干地支与一些看似杂乱的符号。
这是密码锁。霍凛对机关之术并不精通。他尝试了几个可能与先帝或当前局势相关的日期、名号,锁扣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密闭空间内更能感受到压力的迫近。
霍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先帝的生平习惯、喜好,以及永宁曾提及的先帝私下里的一些琐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紫檀木匣曾经放置的位置。先帝将最重要的东西,分开放置。木匣中的是引子,而这铁盒中的,才是核心。
他忽然想起,永宁曾说过,先帝晚年极爱前朝一位隐士的诗句,尤其欣赏其中一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认为其有帝王气度,常以此自勉。
星垂……月涌……
霍凛的目光投向那九宫格上的天干地支。他尝试着将诗句中的字与天干地支对应,推演排列。
“甲、乙、丙、丁……”对应“星、垂、平、野”。
不对。
他凝神思索,回忆着军中偶尔接触到的密码编排规律。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以诗句的笔画数,对应地支顺序。
他屏住呼吸,凭借记忆,用手指在冰冷的锁扣上依次拨动。
“星”(9画)——对应第九位地支“申”。
“垂”(8画)——对应“未”。
“平”(5画)——对应“辰”。
“野”(11画)——对应“戌”。
当最后一个符号“戌”被拨到位时。
“咔。”
一声轻响,玄铁盒的锁扣弹开了。
霍凛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盖。里面没有耀眼的珠光宝气,只有三样东西:
一封信,火漆封缄,上面是熟悉的先帝笔迹:“朕崩后,启于储君或持暗卫令者。”
一枚造型古朴、质地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监”字。
一本更厚、质地也更特殊的册子。
霍凛首先拿起那封信,小心地拆开火漆。信纸上的字迹略显潦草,似乎是在身体不适时写就,但内容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信中是先帝对身后事的预见与安排,其中明确写道:
“朕知景(魏王)性狡,贪权嗜利,结党营私,更与狄酋暗通款曲,其心叵测。落鹰涧之事,朕早有察觉,然投鼠忌器,未及深究。彼蓄养死士‘玄鸟卫’,于京畿、江南暗置产业,敛财无数,其志非小。若朕身后,其行悖逆,此铁盒内之物,可定其罪。”
“‘监’字令,可调动朕置于各地之‘监卫’,独立于朝廷之外,专司监察宗室与重臣不法,见令如见朕,可先斩后奏。名册在此册之中。”
“另册所载,乃景琰与狄人左谷蠡王往来密信原件,其内容卖国求荣,约定若其登位,则割让北疆三郡,换取狄人出兵助其铲除异己,罪证确凿,不容辩驳。”
霍凛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迅速拿起那本厚册,翻开。
前面部分是“监卫”的人员名单、联络方式与据点分布,后面部分,则赫然是数封以狄文和汉文双语书写的信件原件。
上面清晰提到了割地、引狄兵入关、以及如何里应外合清除霍凛等忠于朝廷的将领的具体计划。
落款处,除了狄人左谷蠡王的印鉴,更有魏王萧景的私章和一个清晰的玄鸟暗记。
这才是真正的、无可辩驳的铁证。不仅坐实了魏王结党营私、贪墨军资、构陷忠良,更将其“通敌卖国”、“意图引外寇篡位”的弥天大罪,板上钉钉。
霍凛将信、令牌、名册小心翼翼收起,贴身藏好。然后将玄铁盒恢复原状,暗格关闭,抹去一切自己来过的痕迹,悄然退出密室,将龙床机括复位。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并未惊动任何人。
当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回到永宁所在的宫苑时,天际才刚刚泛起一丝微光。
永宁一直未曾合眼,在殿内焦急等候。见他平安归来,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待霍凛将取得的铁证一一拿出,并简述其内容后,永宁也震惊得半晌无言。
“通敌卖国,引狄入关。”她喃喃重复着,脸上血色尽褪。她虽知魏王狠毒,却也没想到竟能丧心病狂至此。
这已非一家一姓之争斗,而是关乎整个大梁国运的背叛。
“有此物在,”霍凛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杀意,“萧景,再无生路。李甫、王琛等党羽,亦将株连殆尽。”
铁证如山,终到手。
这场历时数月,历经阴谋、构陷、火海、生死的斗争,终于在这一刻,握住了足以一锤定音、彻底终结一切的终极力量。
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足以震动天下的铁证,在最适合的时机,以最无可抵挡的方式,公之于众。
黎明的曙光,穿透窗棂,照亮了霍凛与永宁坚毅的面容。他们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