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秋明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他在成如愿身后,脚步未停,目光如鹰隼般快速将小厨房扫了一圈。
灶台冷寂,窗边木架上摆着一只藤编食盒,案板上散落着半切的蔬菜,角落堆着几个圆滚滚的冬瓜和土豆。
整个小厨房只有修女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再无他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痕迹。
可在案板边上,静静地立着一瓶小小的棕色玻璃瓶。
霍秋明快步上前,指尖划过标签上印着“鲁米那”三个铅字。
显而易见,这是一瓶苯巴比妥,是一瓶安眠药剂。
霍秋明拿起药瓶在手上甩了甩,药片和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小石子在瓶子里打转。
成如愿的手很稳,枪口不动,偏头朝霍秋明看去。
霍秋明说:“是安眠药。”
——素梅说过,兰珍买过助眠药剂。
成如愿对着她们压低枪口,再次开口,声音冷冽如霜:“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戴德生在哪?”
她开始倒数:“三。”
“二。”
“他往后山去了。”一位修女趴在地上,抱住头不住求饶:“放过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
成如愿和霍秋明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你们还知道什么?说。”
比起那些照片和威胁,修女们清楚明白,生命才更难能可贵。
活着才会有希望。
于是她们把能交代的全交代了。
“他在昨夜接回来一位女性和一个小孩,我们以为是他的情人和孩子。”
“后来,深夜里又来了一位太太,他们在百合花圃边见面,看起来聊的很愉快。”
“没多久,那位太太就捧着一束百合花离开了。”
“今天早上,那个孩子醒了就一直哭。”修女指了指霍秋明手中的玻璃瓶,说:“他吩咐我们把药放进煮好的食物里拌匀,好喂给孩子吃下,这样才能让他安静下来。并要求我们晚餐也要这么做。”
“可是过了一会,他就又回来了,脸色很差,让我不用去老地方找他,因为他要带着那个女人还有小孩离开。”
成如愿上前一步,声音发颤,急切地问:“他带着孩子去哪了?”
霍秋明伸手拉住成如愿,让她和修女始终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
修女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往,往后山去了。”
“因为后山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路,我们不知道会通往哪里,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说完,两个修女抱在一起痛哭:“他强迫我们,侵犯我们的身体,拍下我们赤裸的身躯,以此来要挟我们,驱使我们为他办事,我们也是被逼迫的,放过我们吧。”
成如愿握着枪的手,微微发抖:“人渣。”
下一刻,霍秋明的手覆上她的,手指一勾,将手枪收起来。
“我们会把他抓起来的。”霍秋明手腕微转,保险已然松开,他将枪口朝向自己,把枪柄递回到成如愿面前:“他显然不是一位真正的传教士。他只是利用这个身份,方便行事而已。”
成如愿收好手枪:“等陆上将的人一到,我们一起上山。”
“嗯。”终于有一个福宝的确切消息,成如愿思忖半晌,将心中顾虑缓缓道出:“我原本想让所有人手都调来搜山,但戴德生应该不会乖乖待在山上束手就缚,他也有可能从后山另一侧下山,再次躲藏起来。”
“你说得对。”霍秋明斟酌再三,再次拿起电话拨打给霍夏光:“我们有福宝的消息了。”
他简明扼要地把重点说了,三言两语便讲清了戴德生可能逃窜的路线与封堵关键:“我们不能只盯山林,爸爸的人手继续紧盯市区车站还有码头关口。你和赵局带人封锁山下所有进出镇子的路口,绝不能让他跑了。”
——希望我们这次能戴德生更快一步。
在等待陆怀平调派的人手过来之前,成如愿和修女快速做了交涉,表示如果她们想要勇敢站出来揭发戴德生的罪行,成如愿愿意给她们提供帮助。
两位修女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迟疑,但同样也在对方眼中看到燃起的微光。
霍秋明见她们犹豫,重新把小厨房的门打开。
神父在门外显然也都听到了,他的心头如遭重锤,浑浊的眼眶瞬间泛红,眼眸里翻涌着痛惜与愤怒,苍老的脸上更有难以掩饰的自责。
“主啊,我有罪。是我未能及时察觉你们的苦难。”他枯瘦的手掌轻轻覆上她们颤抖的肩头,悲悯的望着可怜的女孩们:“可是孩子们呐,抬起头来,你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施暴者。苦难不会永远缠绕你们,主会庇护祂的羔羊,而我,也会帮助你们,为你们讨回公道。”
“神父说的没错。”成如愿蹲下身来,与她们平视,眼神坚定带有力量:“可能你们会觉得受害者只有你们,但恶魔不会心存仁慈,万一还有其他无辜之人,像你们一样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地替他作恶呢?更甚者,万一还有一些更小更无力反抗的孩子呢?”
这个教院,还有那么多懵懂无知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使人心神大震,皆被这可怕的猜想吓得浑身发冷,神父更是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最后,两位修女终于下定决心,纷纷点头,带着孤注一掷的信任,泪流满面的轻声请求成如愿伸出援手。
将两位修女妥善安排后。
陆怀平的人正巧也在此时到来。
来者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正规路子出来的毕竟不一样,整个队列严整如铁,步伐沉稳划一,腰间装备的规范佩戴。每一个眼神都锐利如鹰,透着久经磨砺的纪律与锋芒。
领头的军车刚刚停稳,后面身着迷彩服的士兵们动作利落得如同一个人,迅速列队站好。
陆怀平从车上下来,一身笔挺的军装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与沉稳。他大步走到成如愿夫妻面前,抬手利落行了个标准军礼。
“陆上将。”成如愿尽管有些惊讶竟是陆怀平亲自带队,但她还是迅速敛去神色和霍秋明一同抬手,郑重回礼。
双方打过招呼,陆怀平抬起右手,手腕一动便下达一个指定:“行动。”
一声令下,原本静立如雕塑的队伍瞬间如猛虎出动,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陆怀平目光在霍秋明和成如愿两人身上掠过,又落在不远处的神父和女孩们身上。
成如愿便把两位修女的简单情况说了。
听罢,陆怀平语气沉肃却十分柔和,说:“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了,后续我会派人跟进。”
事有缓急,比起修女的陈年旧疴,眼下福宝的安危才更迫在眉睫。
每多拖延一秒,孩子就可能多一分危险,容不得半点耽搁。
陆怀平坐镇指挥,霍秋明有野外搜救经验,拿起陆怀平提供的手绘简易草图,抬腿往山上去。
成如愿连忙跟上:“我和你一起。”
由于长时间没有休息,精神也在高度紧绷,成如愿的脸色不算好,熬到现在,美貌全靠好底子撑着。
但她眼底的乌青却没法遮掩,衬得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也蒙了层倦意。
霍秋明看了有些心疼,可劝她休息的话他也没费口舌去说,只是转身和神父要了中午教院午饭分发后剩余的两个馒头。
“如果撑不住,就坐下来休息,别勉强,好吗?”馒头用干净的油纸包着,霍秋明将两个馒头递给成如愿:“多少吃一点,吃饱才能有更多体力。”
成如愿没有拒绝,伸手拿了一个就掰开往嘴里塞:“另外一个你吃吧,你自己也说了,多少吃一点,吃饱才能有更多体力。”
后山是小,但好歹也是座山。
踏过青石板台阶后,道路开始陡峭,荆棘丛生,不少地方连像样的路都没有。
尽管有了陆怀平带来的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当有力帮手,但要把这座林深草密的后山彻底搜完,依旧是件耗时费力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一点点将整座山笼罩。风越来越大,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了几分紧张与压抑。
距离福宝失踪,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成如愿得益于这段时间跑步锻炼,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
可毕竟身体底子虚,一整天下来只吃了一个馒头,前段时间又刚受过枪伤,元气未复,再加上这一天一夜的奔波、长时间高强度消耗,体力早已濒临透支。
在她头晕目眩,险些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时,霍秋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霍秋明还是没多说废话,他蹲下身来,宽厚的脊背稳稳对着成如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带你下山,你现在必须休息,再吃点东西。”
成如愿顺从地趴到霍秋明背上,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头,疲惫和饥饿像潮水般涌来。她心里清楚,自己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勉强留在原地指挥,只会分散大家的精力,拖慢搜救的脚步。
霍秋明背着她一路下山。山路崎岖,碎石遍布,他却走得异常平稳,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成如愿缓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没有那么难受了,于是伸手拍了拍霍秋明的肩:“我好多了,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疲惫的,何止是她,霍秋明同样也熬到了现在。
霍秋明用带着薄茧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腿弯,轻轻松松往上掂了掂:“你忘了我是干什么出生的吗。”
成如愿顿住,随后轻叹:“你是经过高强度训练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你不会累。而且你要保留体力找福宝。”
她不好在霍秋明背上挣扎,怕霍秋明背着她走山路,万一重心不稳,两人得一起摔下去。
于是成如愿只好凑近霍秋明侧脸,小声的和他打商量:“放我下来吧,就当是我心疼你。”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霍秋明的耳廓,她说的话又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霍秋明的耳根悄悄泛起热意,让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定了定神,只是将托着她腿弯的手又收紧了些,脚步放得更稳,声音却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我真不累,以前出任务几天几夜不睡觉,照样好好的,你别说话了,好好待着。”
成如愿看到他通红的耳根以及泛着薄汗的脖颈,手绕到霍秋明面前,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担忧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的耳朵很红,而且我觉得你的体温也很高。”
“……”霍秋明甩了甩头,让自己的额头离开细腻的掌心,像是没听见似的,他脚步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些,只闷闷地回了一句:“闭嘴,好好趴着。”
霍秋明语气太坚定,成如愿只能放弃。
两人下了山,霍秋明打算开车送成如愿回霍家,他再返回来继续去山上找福宝。
成如愿当然不肯,极力表示自己只要坐着休息一会就能缓过来。就算她这会儿帮不了什么忙,也绝对不能再耽误霍秋明的时间。
霍秋明不为所动,背着成如愿走向教院大门。
距离大门不到十步,在两人还争执不下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轮胎和地面摩擦,裹挟橡胶热熔的焦糊于刺耳声响,急促又凌厉。
霍秋明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霍夏光从车上下来,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霍夏光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永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能让他如此脸色大变的事,不多。
成如愿和霍秋明见状,心瞬间揪紧,跟着往下坠。那些最坏可能,刚冒头就被他们强行掐灭,连深想半分都觉得心头发慌。
成如愿趁霍秋明愣神的间隙,手脚麻利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稳稳站定。
一时之间,三人竟是谁都没有出声。
半响,终究是霍夏光先开的口。
他的声音极低,喉间像是堵了团棉花:““大嫂,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