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星域的金属星骸之间,淡金色的剑域如同初春的冻土下顽强钻出的新芽,重新开始舒展、蔓延。
杨玄胤拄着剑印,艰难地站直身体。周身撕裂般的剧痛与神魂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比肉体的创伤更让他心神震撼的,是方才那恍若隔世的一瞬。
就在那柄凝聚着“终焉审判”、几乎要将他存在本身都彻底否定的暗金长矛触及眉心的刹那,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力量降临了。那不是能量的洪流,不是规则的更改,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否定。对“永恒”本身的否定。
就好像有人对着宇宙的基础代码,轻描淡写地输入了一条指令:“此域,永恒无效。”
于是,那不可一世的永恒意志,那足以冻结星海、磨灭法则的力量,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刑罚之神朱斯提提亚悬浮在破碎的虚空中,那身由律法条文编织的暗金神袍依旧威严,但她脸上那万古不变的冷漠与绝对权威已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她与律法神殿的联系还在,但与那更深层次的、作为她力量最终依托的“永恒之源”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孤立感”萦绕着她。
“不可能……这违背了根源的律法……”她喃喃自语,神格核心都在微微震颤。杨玄胤那蕴含着一丝【未知】气息的剑意她能理解,那是“变量”的挣扎,但刚才那股力量,完全超出了“变量”的范畴,那是……对“定义”本身的篡改!
杨玄胤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剑印再次亮起,虽然不复全盛时的璀璨,却多了一份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凝实与坚定。他没有趁机进攻,因为他也感受到了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根源的注视,正从宇宙的深处投来。那注视,让刚刚脱离险境的他,再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
裂骨回廊。
绿色的腐败能量、无形的疫病规则,如同被烈日蒸发的晨雾,消失得无影无踪。星空恢复了原本的深邃,只留下无数战舰的残骸和能量对冲后的余波,证明着方才那场惨烈大战的真实性。
联盟舰队中,劫后余生的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巨大的困惑与警惕取代。
“逻辑壁垒稳定性回升至89.1%……所有异常规则干扰已消失。原因……无法分析。”阿尔法·肯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他的运算核心正在全力处理刚才那违背所有已知物理定律和规则逻辑的现象。
沃尔特喘着粗气,看着自己重新在体表流转的翠绿自然之力,又看了看周围恢复清明的星空,粗犷的脸上写满了茫然:“结……结束了?那鬼东西怎么突然没了?”
亚瑟王将Excalibur拄在甲板上,支撑着有些脱力的身体,他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凝重:“不,不是结束。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干预了。”
贞德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她受到的规则反噬最重,但此刻她的感知却最为清晰。她望向虚空,眼中充满了虔诚与敬畏:“是……更高层次的神迹……并非吾主之光,而是……一种绝对的‘界定’之力。”
所有人都明白,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同时抹除两位神明(其中一位还借用了永恒意志)的全力施为,这绝非在场任何人,甚至可能是他们认知中任何已知存在能够做到的。
唯一的答案,指向那始终端坐于守护心塔之巅的身影。
杨星瞳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旁边的副官赶忙扶住她。她强忍着神魂透支的剧痛,目光投向指挥屏上那个代表着父亲的光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是父亲出手了。以这种完全超出她理解的方式。
然而,她的心还没来得及完全落下,一股新的、无法形容的“存在感”笼罩了整个战场。
……
这股“存在感”的降临,与杨强那“界定永恒”的无声无息截然不同。
它并非通过能量或意志传递,而是直接在所有具备感知能力的存在——从最低等的星尘微生物,到执掌法则的神明,再到杨玄胤、杨星瞳这样的强者——的心灵魂魄最深处,自然而然地“浮现”。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没有威压,却让每一个感知到的存在,都瞬间明悟了其代表的含义——源头。
仿佛光芒知道了什么是“光”,黑暗理解了什么是“暗”,时间认知了自身的“流逝”,空间明确了自身的“广延”。一切的概念,在此刻都找到了它们最初的定义者。
一道无法用任何形态、任何颜色、任何维度去描述的身影,在战场中央的虚无中凝聚。它并非“出现”,而是“本就该在那里”。它可以是无限大,充斥宇宙;也可以是无限小,归于奇点。
祂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的话)平静地扫过战场。
目光所及,铁砧星域那些因规则碰撞而产生的、如同黑色闪电般吞噬一切的细微裂痕,被无声地抚平,仿佛从未出现。
目光所及,裂骨回廊中那些飘荡的战舰残骸,连同其中陨落将士尚未完全消散的灵魂碎片,都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净化,归于宇宙本源,仿佛一场庄严的宇宙葬礼。
朱斯提提亚在这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颅,如同犯错的臣子见到了君王,连灵魂都在颤栗。帕兰更是蜷缩在回廊的阴影里,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疫病的神格在这纯粹的“根源”面前,显得无比污秽与渺小。
联盟舰队中,无论是阿尔法·肯特的逻辑核心,还是沃尔特的自然感知,或是亚瑟王的契约之魂,贞德的信仰之心,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与抵抗,只剩下最本能的敬畏。这是造物主面对造物的绝对位格差。
杨星瞳强忍着跪伏下去的冲动,秩序之力在这目光下温顺得如同绵羊。杨玄胤握紧了剑印,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刚刚有所突破的《裁定剑典》意境,在这目光下如同风中残烛,若非一丝源自父亲的特殊气息护持,恐怕连维持都困难。
这目光,最终越过了一切,落在了守护心塔之巅,落在了杨强的身上。
没有言语,但一个清晰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所有感知到此地的存在意识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变量。”
“汝之‘界定’,已触及平衡之底线。”
“此战,当止。”
依旧是宣告,而非商量。这是维持宇宙运转的“根源律法”在发言。
整个战场,无论是皇朝残军还是联盟舰队,都在等待着杨强的回应。他们会迎来又一次“界定”吗?还是……顺从?
守护心塔之巅,杨强平静地与那根源的“目光”对视。他的身上,没有朱斯提提亚的颤栗,没有帕兰的恐惧,也没有联盟将士的敬畏。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淡然。
“底线,”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清晰地回荡在规则层面,与那根源的意念对话,“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被打破。”
“你的‘平衡’,是僵死的平衡,是扼杀未来的平衡。”
他向前踏出一步,并非在物质空间,而是在某种更高的维度上。他周身开始流淌出混沌色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蕴含着【根源裁定】的绝对界定,【终末统御】的终极虚无,【本源织造】的无中生有,以及【绝对律令】的不可违逆。
“此战可止。”杨强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为文明立命的决然,“非因汝之令,而是因我之界——”
他抬起手,对着那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遍布伤痕的星空,对着那被暂时封禁的永恒边界,轻轻划下。
“——此地,此域,此纪元,当归于‘可能性’!”
轰!!!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流光,自他指尖奔涌而出!它并非能量,而是纯粹的“未知”概念的具现化!这道流光瞬间跨越无尽距离,烙印在了铁砧星域、裂骨回廊以及更广阔的战略缓冲地带的宇宙结构之上!
一道横贯星河、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界碑”,就此诞生!
这道“界碑”,由杨强的“未知”权柄所界定,它宣告:此界之后,将是“可能性”滋生的土壤,是“变量”成长的温床,是旧神律法难以完全触及的新域!
令人震惊的是,那根源的意志,那“神父”的力量,并未阻止这道界碑的形成,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默许”了它的存在。仿佛杨强的“界定”,本身也成为了宇宙“平衡”中,一个需要被纳入考量的新因素。
那根源的“目光”在杨强身上停留了更久,那其中似乎流转着难以计数的宇宙生灭、文明兴衰的景象。
“善。”
一个简洁的意念再次浮现。
“此‘界定’,可存万年。”
“万年之内,规则依此。”
“万年之后,再定终局。”
话音落下,那根源的身影开始如同雾气般消散,连同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存在感”也一同褪去。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被封锁在边界之外的永恒意志埃忒尔,以及如蒙大赦的朱斯提提亚和帕兰,和他们残存的皇朝力量。
星空之中,只留下那道横亘的、由“未知”界定的无形界碑,以及一片狼藉却终于彻底沉寂下来的战场。幸存的联盟将士们,望着眼前空荡的星空和那道感知中无比宏伟的界限,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战争……真的结束了?
杨强独立塔巅,望着神父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深邃。
万年休战。
这不是和平的降临,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序幕。地球联盟,终于在这被鲜血与意志界定的星海中,赢得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发展的疆域,以及……无比宝贵的时间。
属于“永耀”的纪元,将在这道“新约”界碑之后,真正拉开它波澜壮阔的帷幕。
(第四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