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洛阳城在薄雾与晨曦中苏醒,本应是市井喧嚣渐起的时刻,一股异样的、带着恐慌与兴奋的暗流,却比往日的叫卖声更早地席卷了这座帝都的大街小巷。
柳云卿如往常一般,身着整洁的青色官袍,骑着家中老仆牵来的青骢马,不疾不徐地向着皇城内的翰林院行去。他素来喜静,习惯早些出门,避开早市最拥挤的人潮,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然而,今日的气氛却明显不同。途经几个街口,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少百姓并未像往日般匆忙赶路或开张营业,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声议论着什么。隐约有“淮阴侯”、“满门”、“毒杀”、“惨啊”等字眼,顺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柳云卿心中微微一沉,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淮阴侯韩奎?那不是汉王赵奢的岳丈,前些时日刚因失职被革爵囚禁吗?难道出了什么事?他不动声色,并未停下打听,只是催了催马,加快了速度。作为清贵的翰林编修,他深知市井流言多有夸大,但如此大规模的议论,绝非空穴来风。
踏入翰林院那熟悉的、弥漫着书墨清香的院落,柳云卿本以为能寻得片刻安宁,却发现院内的气氛比街上更加诡异。几位平日此时应在各自直房整理文书、准备修史的同僚,此刻竟聚在院中的古柏下,个个面色凝重,低声交谈着,见到柳云卿进来,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目光闪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骇,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柳云卿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稳住心神,面色如常地走向自己的直房,却在经过一位素来与他关系尚可、性格较为直率的侍读学士李大人身边时,被对方轻轻拉住了衣袖。
“柳兄,你可算来了!” 李侍读压低声音,脸上犹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柳云卿停下脚步,微微蹙眉,低声问道:“李大人,何事如此惊慌?方才在下来时,见街上百姓亦是议论纷纷……”
“就是那事!” 李侍读几乎是凑到柳云卿耳边,气息急促地说道,“淮阴侯韩奎!昨夜……昨夜在府中,被人毒杀了!据说……是满门皆灭,惨不忍睹!”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柳云卿仍是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淮阴侯韩奎,纵然失势,那也是堂堂国戚、世袭侯爵!在天子脚下,帝都之中,禁军环伺之地,竟然在府邸之内被满门毒杀?!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是对朝廷法度、对皇权威严最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震惊只是一瞬。柳云卿的脑海中立刻如同电光石火般,将这条消息与最近的局势联系了起来!韩奎是汉王岳丈,太孙赵宸刚刚以雷霆手段剪除了汉王在京城的大部分势力,并导致韩奎被革职囚禁。双方已是势同水火。在这个节骨眼上,韩奎突然被毒杀……这背后隐藏的意味,让柳云卿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绝非简单的仇杀或劫掠!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其目标,恐怕根本不是那个已经失势的韩奎,而是……而是将这场血案的嫌疑,引向与韩奎、与汉王有着直接冲突的太孙赵宸!
“嫁祸!这是赤裸裸的嫁祸!” 一个声音在柳云卿心中呐喊。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隐在暗处的目光,正带着恶毒的冷笑,将矛头指向东宫!一旦“太孙残害国戚、杀人灭口”的流言坐实,无论真相如何,太孙都将声名扫地,陷入极大的被动,甚至可能动摇储位!
想到这里,柳云卿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必须立刻赶往东宫!他必须提醒太孙,这极可能是一个针对他的巨大陷阱!
“多谢李兄相告!” 柳云卿匆匆对李侍读拱了拱手,也顾不上解释,转身便走,甚至来不及回自己的直房放下手中的书匣。他脚步急促,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翰林院的大门,留下身后一众同僚惊愕与探究的目光。
柳云卿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青骢马吃痛,长嘶一声,朝着东宫方向疾驰而去。他顾不得什么官员体统,什么清流风骨,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见到太孙,见到陈彦和刘畅!
一路疾驰,赶到东宫时,柳云卿已是额角见汗,官袍也有些凌乱。他不及通传,亮出腰牌,便径直闯入。东宫侍卫认得他是太孙近臣,并未阻拦。柳云卿熟门熟路,直奔太孙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
刚踏入书房外的庭院,他便看到陈彦和刘畅二人正站在廊下,面色凝重地低声交谈着。陈彦依旧是一身素色儒衫,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刘畅则是一身利落的箭袖袍,脸上惯有的洒脱不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愤怒。
“维岳!畅之!” 柳云卿快步上前,气息尚未平复,便急切地问道,“你们……可曾听说了?”
陈彦与刘畅闻声转头,见到柳云卿,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陈彦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云卿兄也得到消息了?我们也是刚知道不久。”
“太孙呢?殿下可知此事?眼下情况如何?” 柳云卿连声追问,语气中充满了焦虑。
刘畅冷哼一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怒道:“还能如何?现在满城风雨,流言蜚语,十有八九都暗指是殿下所为!说什么杀人灭口,铲除后患!真是岂有此理!”
陈彦相对冷静,他拍了拍刘畅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柳云卿道:“云卿兄放心,殿下已知此事。今日天未大亮,消息刚传入宫中,殿下便察觉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唤我过来商议。我们认为,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极可能是有人设局构陷。因此,我已建议殿下,立刻主动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陈说利害,表明清白,绝不可被动等待,授人以柄。殿下深以为然,此刻想必已在宫中面圣了。”
听到太孙已经采取主动,柳云卿心中稍安,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沉吟道:“维岳处置得极是。主动觐见,总好过被流言中伤后再被动辩解。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狠毒。对方选择在这个时机对韩奎下手,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他看向陈彦,眼中带着探询,“维岳,你素来思虑周全,依你之见,此事……除了嫁祸殿下,扰乱视听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的目的?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冒着天大的风险毒杀一位国戚,难道仅仅是为了污蔑殿下,让陛下对殿下心生疑虑吗?”
陈彦的目光投向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眼前的迷雾。他缓缓说道:“云卿兄所虑,正是我心中疑惑之处。此事,确有蹊跷,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他转过身,看向柳云卿和刘畅,分析道:“首先,嫁祸殿下,是显而易见的目的。此举无论成功与否,都能极大损害殿下的声誉,使其背负残害尊亲、心胸狭隘的恶名,在朝野上下,尤其是在宗室勋贵中,引起非议和恐慌,动摇人心。”
“但是,” 陈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凝重,“仅此一点,似乎并不足以让对方甘冒如此奇险。毒杀侯爵,还是以如此酷烈的方式,一旦事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投入与产出,似乎并不完全对等。”
柳云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维岳所言极是。若只为污蔑,手段未免太过酷烈,风险也太大。背后定然还有我们尚未看清的图谋。”
陈彦沉吟片刻,继续道:“我思来想去,对方行此毒计,或许意在将水搅浑。淮阴侯身份特殊,他的死,必然引发朝野震动,陛下震怒,各方势力都会将目光聚焦于此。这潭水越浑,有些人便越容易在其中浑水摸鱼。”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或许,对方的真正目标,并不仅仅是殿下。他们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挑起更大的纷争,制造更大的乱局,从而在混乱中谋求更大的利益,或是……为下一步更惊人的举动做铺垫。”
刘畅皱眉道:“更大的利益?更惊人的举动?维岳,你是说……这背后之人,所图非小?”
陈彦目光锐利,缓缓道:“眼下线索太少,难以断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布局深远,手段狠辣,绝非寻常之辈。我们切不可等闲视之。”
柳云卿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如此说来,局势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险恶。殿下此刻面圣,虽能暂缓流言,但真正的危机,恐怕才刚刚开始。”
陈彦颔首:“待殿下从宫中回来,我们需将从长计议。眼下,我们需稳住阵脚,一方面助殿下澄清嫌疑,安抚人心;另一方面,须暗中查探,务必弄清这背后的真相,以及……那隐藏的黑手,究竟意欲何为!”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巨大的风波已然掀起,而他们必须在这漩涡中,守护储君,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