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西内,宁寿宫。
此处乃太上皇帝、太上皇后颐养天年之所,环境清幽,花木繁盛,少了前朝的肃穆庄严,多了几分闲适安宁。宫苑内的凉亭中,太上皇帝身着宽松的常服,正与一身便装的新帝赵宸对弈。虽退位静养,但太上皇帝的的气色比起数月前昏迷初醒时,已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些许红润,只是眼神深处仍带着一丝历经风霜后的疲惫与淡然。太上皇后则坐在一旁,亲自摆弄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动作优雅地为父子二人烹茶、斟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温馨的家庭氛围。
“宸儿,你这步棋,走得有些急了。” 太上皇帝落下一子,捻须微笑道,“棋局如治国,有时需缓,有时需急,但根基不稳,冒进则易露破绽。”
赵宸凝视棋盘,恭敬受教:“皇祖父教训的是,孙臣受教了。” 他沉吟片刻,才谨慎地落下应手。
太上皇后将一盏清茶轻轻放在赵宸手边,柔声道:“宸儿,国事固然繁忙,但也需顾念自身。你登基已有些时日,后宫也该上心了。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方是国本之重,也让你皇祖父和哀家早日安心。” 话语中带着长辈的关切与隐隐的催促。
赵宸脸上微露赧然,接过茶盏:“孙儿明白,让皇祖母挂心了。”
就在这时,内侍省都知(高级宦官)轻步走入亭中,躬身禀报:“启禀太上皇、陛下、娘娘,镇南将军、关内侯陈彦于宫门外求见,称有紧急要事禀奏陛下。”
“哦?陈彦?” 赵宸微微一怔,今日并非大朝,也非预定奏事之日,何况他知陈彦今日休沐,“宣他进来吧。” 他心中有些疑惑,陈彦若非真有急事,绝不会在休沐日贸然闯宫。
片刻后,陈彦在内侍引导下,快步走入宁寿宫苑。他仍穿着今日出城踏青时那身常服,衣角甚至沾了些许尘土,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神色凝重,步履匆匆,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
“臣陈彦,叩见太上皇、陛下、娘娘!” 陈彦至亭外,整理衣冠,恭敬行礼。
“维岳,平身。” 赵宸抬手虚扶,有些好奇地笑道,“今日不是你休沐之日吗?怎的如此匆忙入宫?莫非是家中弟妹又淘气,让你这兄长头疼,来找朕评理不成?”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陈彦脸上的紧张。
然而,陈彦并未因皇帝的玩笑而放松,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声音沉肃:“陛下!臣并非为家事,实有紧急军国大事禀报!”
亭内温馨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太上皇帝执棋的手停在半空,太上皇后斟茶的动作也微微一顿,目光都投向陈彦。
赵宸收敛笑容,正色道:“何事如此紧急?讲!”
“陛下!” 陈彦语速加快,“臣今日携家人至洛水南郊踏青,然行程之中,发现官道之上,出现大量拖家带口、衣衫褴褛之难民,络绎不绝,皆往洛阳方向而来。臣觉有异,遂下车询问。据多名难民所述,他们乃是从兖州、豫州东部,乃至河北南部一带逃难而来!皆因半月之前,黄河下游水量暴涨,于濮阳、滑州一带,冲毁堤坝,洪水泛滥,淹没郡县,田舍尽毁,死者甚众!灾民流离失所,无衣无食,只得一路逃荒,欲来京城乞活!”
“黄河决堤?!”
“半月之前?!”
赵宸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大变!棋盘被他的动作带得一晃,几颗棋子滚落在地。太上皇帝手中的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太上皇后手中的茶壶也险些脱手,脸上血色褪尽!
“消息可确切?!” 赵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步走到陈彦面前,“为何朝廷至今未接到任何地方急报?!河北、河南的官员都在做什么?!”
陈彦抬头,眼中满是忧愤:“陛下,臣反复询问多人,所述地点、灾情大致相同,应非虚言!灾民言道,洪水滔天,家园顷刻尽毁,惨不忍睹!臣推测,地方官员或为逃避罪责,隐匿不报;或因交通断绝,讯息传递缓慢!但无论如何,如此重大灾情,已发生半月有余,朝廷竟一无所知! 据此推断,黄河下游,河北、河南东部平原,此刻恐已哀鸿遍野,乱成一团! 若再不及时赈济,恐生大乱,流民四起,瘟疫横行,后果不堪设想!”
“混账!!” 赵宸勃然大怒,一拳砸在亭柱上,“这些封疆大吏,食君之禄,竟敢如此欺上瞒下,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该杀!统统该杀!”
太上皇帝亦是面色铁青,剧烈地咳嗽起来,太上皇后连忙上前为他抚背。老人喘着气,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帝王的威严:“宸儿……此刻……非是震怒之时……当务之急,是……是核实灾情,速行赈济!稳住民心……稳住大局!”
赵宸猛地醒悟,强压下冲天怒火,转身对侍立一旁、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内侍省都知厉声喝道:“快!传朕口谕,即刻命殿前司都指挥使亲自点选精干暗卫,持朕金牌,分多路骑快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赶往濮阳、滑州及黄河南北沿岸各州郡!给朕彻查灾情实况,探查地方官府动向!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奴才遵旨!” 内侍省都知连滚爬爬地跑去传令。
赵宸又转向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深深一揖:“皇祖父,皇祖母,孙臣需即刻前往御书房处置此事,不能陪侍二老了。”
“快去!国事为重!” 太上皇帝挥挥手,语气急促,“宸儿,切记,临大事需有静气!慌乱解决不了问题!要快,更要稳!”
“孙臣明白!” 赵宸重重点头,又对陈彦道:“维岳,随朕去御书房!”
“臣遵旨!”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赵宸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陈彦在侧。他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显然在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之后,正在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维岳,你久在地方,又通庶务,依你之见,眼下最先该做什么?” 赵宸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彦。
陈彦早已深思熟虑,立刻拱手答道:“陛下,灾情如火,讯息未明之前,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安顿流民,稳定京畿。 如今已有难民涌入京畿,后续必源源不断。需立即在洛阳城外选定合适地点,开设官办粥棚,施粥赈济,避免难民因饥寒交迫,滋生事端,或引发瘟疫。同时,需派兵维持秩序,引导流民,防止混乱。”
“其二,预防疫病,未雨绸缪。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过后,腐尸遍野,水源污染,极易引发瘟疫。需太医院即刻牵头,筹措大量防治伤寒、痢疾等时疫的药材,随时准备发放。并晓谕京畿及可能受灾地区百姓,注意饮水卫生,深埋尸体,防范瘟疫。”
“其三,筹备钱粮物资,随时准备大规模赈济。 一旦暗卫确认灾情,朝廷需立即调拨巨额钱粮、衣物、药材,选派得力干员,前往灾区赈济。此事需户部、工部、太医院等衙署即刻开始秘密筹备,以免届时措手不及。”
赵宸边听边点头,陈彦的条陈清晰务实,直指要害。他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准!朕即刻下旨!着京兆尹、开封府即刻在洛阳城外设立粥厂,开仓放粮,赈济流民,由五城兵马司派兵弹压秩序,不得有误!着太医院立即筹措防疫药材,拟定防疫章程,颁行各地!着户部、工部秘密清点库储钱粮、物资,拟订赈济预案!”
他飞快地写了几道手谕,盖上随身小玺,唤来心腹太监,火速发往各衙门。
做完这些,赵宸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彦,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倚重:“维岳,此事关乎百万生民,关乎江山稳定。朕需要可靠之人统筹全局。你心思缜密,勇于任事,这赈灾事宜,朕欲交予你总揽,你可愿意?”
陈彦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肃然道:“陛下信重,臣万死不辞!必当竭尽全力,安抚灾民,防控疫情,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好!” 赵宸扶起陈彦,“但此事千头万绪,需有章法。你且先回府,将今日所见所思,以及方才所陈三条,详细写成一封奏疏。 不仅要言明灾情之危、赈济之急,更要提出一套完整的、可操作的赈灾章程,包括人员调配、钱粮调度、物资运输、防疫措施、灾后重建等方方面面。朕要凭此奏疏,明日朝会,说服群臣,全力支持赈灾!”
“臣,遵旨!回去后立刻起草,明日一早便呈送陛下御览!” 陈彦深知责任重大,时间紧迫。
“去吧。朕等你的奏疏。” 赵宸拍了拍陈彦的肩膀。
陈彦躬身退出御书房,快步离去。他知道,今夜,对他,对皇帝,对整个大雍朝廷,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