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南,层峦叠嶂,山势险峻。连日暴雨虽已停歇,但山间道路依旧泥泞不堪,林木湿滑。
白莲教主宇文绝,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狂傲与威严。他披头散发,华丽的教主袍服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浆,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污垢,眼神中充满了穷途末路的仓皇与绝望。他紧紧拉着同样狼狈不堪、面色惨白的夫人(即被尊称为“白莲老母”的教主夫人),在仅存的百余名死忠教徒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亡命奔逃。身后,隐约可闻官军骑兵的呼喝声与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越来越近。
自从那夜青州城破,他们侥幸从密道逃脱,官军的追兵就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不放。这几日,他们昼伏夜出,专挑险峻小路,试图借助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兵。然而,新军骑兵不仅装备精良,马匹神骏,更有熟悉当地山路的向导带领,追踪之术极其高明。几次短暂的接触,身边忠心耿耿的教徒又倒下了数十人,如今只剩下这最后百余人,个个带伤,精疲力尽。
“快!穿过前面那个山谷!进了深山,官军就难找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堂主嘶哑地喊道,指着前方两山夹峙的一处狭窄谷口。
众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最后力气,相互搀扶着冲向谷口。然而,刚冲进山谷不到百步,身后就传来了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和尖锐的唿哨!
“逆贼休走!下马受缚!”
谷口方向,烟尘扬起,数十名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新军骑兵,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瞬间封死了退路!为首一名骑兵校尉,手持强弓,目光冷冽地锁定了被护在中间的宇文绝夫妇。
“保护教主!保护老母!”残存的教徒们发出绝望的嘶吼,纷纷拔出残破的兵刃,围成一个稀疏的圆圈,将宇文绝夫妇护在中心。但他们人人带伤,饥寒交迫,面对养精蓄锐、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宇文绝看着步步紧逼、如同死神般的官军骑兵,又看了看身边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夫人(白莲老母),以及周围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用身体护住他的教徒,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称霸山东、席卷天下、建立真空家乡的迷梦,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装饰华贵、却已卷刃的佩剑,横在颈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
“夫人!属下无能,累及圣教基业!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夫人!”他嘶声吼道,便要引剑自刎!
“教主不可!”身旁教徒见状,惊骇欲绝,纷纷扑上阻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山谷两侧的密林深处响起!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紧接着,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新军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栽倒在地!战马悲鸣,骑士毙命,他们的咽喉或心口,赫然插着一支支造型奇特、通体黝黑、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短小弩箭!这弩箭力道奇大,竟然能穿透轻甲!
“有埋伏!小心冷箭!”新军骑兵校尉又惊又怒,厉声高呼,剩余骑兵立刻勒住战马,举起骑盾,紧张地望向两侧密林。
几乎在同一时间,十余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从山谷两侧陡峭的岩壁和茂密的树冠中悄无声息地滑落!这些人全身都笼罩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中,连头脸都被黑巾包裹,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他们动作迅捷如豹,落地无声,手中持着一种造型奇特、带有复杂机括的手弩 和短刃,甫一现身,便以惊人的默契和速度,组成一个诡异的阵型,隐隐将官军骑兵与宇文绝等人隔开。
为首一名黑衣人,身形略显高大,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宇文绝,声音低沉沙哑,仿佛金属摩擦,不带丝毫情绪:“想活命,就跟我们走。”
宇文绝握剑的手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身手诡异、敌友难辨的黑衣人。对方救了自己?为什么?他们是谁?官军的诡计?但看其出手狠辣,瞬间击杀数名精锐骑兵,又不像作假。眼下已是绝境,任何一线生机都值得抓住!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旁瑟瑟发抖的夫人(白莲老母)的手臂。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疑虑。宇文绝猛地放下剑,咬牙道:“好!我跟你们走!”
“走!”那为首黑衣人也不废话,一挥手,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宇文绝和他的夫人(白莲老母),其余黑衣人则迅速断后,手中那种奇特手弩再次激射,逼得试图冲上来的官军骑兵连连后退。
“放箭!拦住他们!”新军校尉又惊又怒,下令放箭。但黑衣人身法诡异,在乱石和树木间穿梭,箭矢大多落空。而黑衣人的手弩却精准狠辣,每一次发射,必有一名骑兵或战马非死即伤!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黑衣人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掩护着宇文绝等人,迅速向山谷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裂缝退去。
新军骑兵试图追击,但山谷狭窄,对方又有那种威力奇大的手弩据险阻击,骑兵优势难以发挥。激战片刻,又伤亡了十余人,却无法突破黑衣人的阻击阵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黑衣人带着白莲教残部,消失在山谷深处的密林裂缝之中。
“该死!”校尉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头上,脸色铁青。眼看就要擒获匪首,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些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数日后,青州,镇军大将军行辕。
陈彦看着手中由追击骑兵校尉送来的详细战报,眉头紧紧锁起。战报详细描述了追击过程,以及最后关头,一群神秘黑衣人突然出现,以诡异身手和犀利弩箭救走宇文绝及其夫人(白莲老母)的经过。
“黑衣人……身手诡异,装备奇特手弩,熟悉地形……”陈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闪烁。这绝非寻常的山匪或江湖势力。能够精准地在官军骑兵即将得手时介入,拥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人手,其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组织严密、能量巨大的势力。是白莲教暗中勾结的其他反叛力量?还是朝中某些心怀叵测之人蓄养的死士?亦或是……境外势力?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白莲教之乱并未根除,甚至可能牵扯出更深、更危险的阴谋。宇文绝夫妇漏网,尤其是那个被教众神化的“白莲老母”逃脱,无疑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传令,”陈彦沉声道,“加派精锐斥候,会同当地府县,对青州东南山区进行拉网式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将此事密报陛下,并通报沿途各州府,严加盘查,画影图形,悬赏捉拿白莲教余孽,尤其是匪首宇文绝及其夫人!”
“遵命!”
尽管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但青州的善后工作刻不容缓。陈彦强压下对逃脱匪首的担忧,将精力投入到繁重的战后重建中。他下令安抚百姓,清算附逆之徒,修复城防,整顿吏治,并从缴获的叛军物资中拨出部分,赈济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平民。同时,他严令各军严守纪律,不得扰民,迅速恢复了青州府的基本秩序。
半个月后,青州局势大致稳定。
陈彦留下张浚率部分兵马镇守青州,继续清剿残匪,自己则率领主力大军,押解着大批俘虏和缴获的物资,旌旗招展,凯旋回朝。
洛阳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平叛大军归来。 凯旋仪式盛大而隆重。陈彦一身戎装,入宫面圣。
紫微宫,宣政殿。
皇帝赵宸高坐龙椅之上,满面春风。待陈彦详细禀报了平定青州白莲教之乱的经过,尤其是听到利用大雨破敌、以震天雷炸开城墙等关键战役时,龙颜大悦,当殿对陈彦及有功将士大加封赏。
然而,当陈彦话锋一转,面色凝重地奏报匪首宇文绝及其夫人(白莲老母)在最后关头被一群神秘黑衣人救走,未能擒获时,大殿内的欢庆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皇帝赵宸的笑容收敛,眉头微蹙:“哦?竟有此事?维岳,依你之见,这些黑衣人是何来历?”
陈彦躬身奏道:“陛下,此事颇为蹊跷。据追击将士描述,那些黑衣人身手矫捷,装备精良,尤其是一种手弩,威力强劲,射程远超我军制式手弩,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江湖草莽或散兵游勇。其选择时机之准,行动之果断,更像是一支经过严格训练、执行特殊任务的精锐力量。臣怀疑,其背后恐有更大图谋。白莲教妖言惑众,其教主夫妇更是核心首脑,此次漏网,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为日后再生事端埋下隐患。”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皇帝:“陛下,此次平叛,震天雷之功,居功至伟。然,逆贼亦知此物之利。此次宇文绝夫妇逃脱,若其与那神秘势力勾结,难保不会继续钻研、甚至改进此物。届时,若其率先研制出威力更大、更易使用之火器,则我朝危矣!”
皇帝闻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点头:“爱卿所虑极是。火药之威,朕已亲见,实乃国之重器,亦为双刃之剑。绝不可使此利器旁落,尤其不可落于逆贼之手!”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彦,“维岳,你于火器一道,既有钻研,更有实战经验。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陈彦深吸一口气,朗声奏道:“陛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火药之利,方兴未艾。臣恳请陛下,下旨扩大并深化火药及火器之研制!不应止步于现有之震天雷,当集中天下巧匠能士,设立专司,拨付专款,系统研究火药配方之改进、提纯工艺之提升、爆炸威力之增强!同时,大力研发新型火器,如可及远之火炮、单兵可使用之火铳、可延时引爆之地雷、可精准投射之火箭等等!务求在此领域,始终保持绝对优势,碾压一切潜在之敌! 此事关乎国运,关乎社稷安危,必须由朝廷主导,集中力量,全力推进!”
皇帝听得目光炯炯,陈彦描绘的前景,正是强大军力、确保江山永固的基石。他猛地一拍龙案,斩钉截铁地道:“准奏!爱卿所言,深合朕意!此事,就全权交予爱卿负责!朕准你筹建‘神机研究院’,秩比正三品,直属朕之管辖!一应人员、经费、物资,优先调配!工部、将作监、钦天监乃至民间巧匠,随你遴选调用!务必给朕研制出更强、更利之火器,确保我大雍军威,永世不坠!”
“臣,陈彦,领旨!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陈彦跪地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