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点微光,像是风中残烛,却又顽固得不肯熄灭。
许九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三十年的隐忍与疲惫尽数呼出。
这道光,是他三十年前亲手种下的因,也是他如今唯一能留下的果。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给这间简陋的藏身处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意。
许九龄的面容比昨夜更显苍老,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他将一本封皮泛黄、满是油渍的线装书郑重地交到小满手中,书页上,三个古朴的篆字若隐若现——《味赎录》。
“丫头,这本书才是原件,它记录的不是菜谱,是人心。”他的声音沙哑,“以后,你就是它的守护者。”
小满用力点头,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像是接下了一份天大的使命。
许九龄又转向陆远,将一枚同样刻有金色纹路、却是由黄铜打造的汤勺塞进他手里。
这勺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糙,但入手却异常沉重。
“这是最初的‘中继信物’,三十年前我亲手埋下的种子。”他看向窗外涌动的人潮,眼神复杂,“他们很快会来清场,用他们那套冰冷的程序‘格式化’所有异常。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从今往後,我不再是阿九,也不再是任何人。”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主角导师传完功就准备下线领盒饭的经典桥段?
陆远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攥紧了那枚铜勺,低声吼道:“说走就走?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设这个局?谁把你,把我们,把所有人的味觉记忆当成bug一样清除?”
许九龄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决绝:“想知道,就自己去把它揪出来。记住,当所有人都忘了怎么生火做饭时,那个还愿意守着灶台的人,就是唯一的希望。”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汇入了街角的人流,几个闪烁,便再也寻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靠,这Npc下线也太快了吧!连个任务奖励都不发!”陆远骂骂咧咧,但掌心的铜勺却越来越烫。
上午十点,第一食堂。
刚升任特别行动组组长的凌霜,正准备享受一顿难得的清静午餐,腕上的通讯器却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一条加密的红色指令投射在她眼前:“A级目标许九龄已确认叛逃,即刻执行‘清扫协议’,逮捕目标,并销毁所有相关数据,包括但不限于‘食神系统’第七代核心代码及关联人员。”
凌霜的瞳孔骤然一缩。关联人员?那不就是陆远和小满?
她猛地起身,恰好看到两个身着黑色作战服、气息冰冷的特工正大步走向食堂后厨。
那里,陆远正哼着走调的流行歌,颠着大勺。
“站住。”凌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墙,瞬间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名特工停下脚步,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出示电子授权:“凌组长,奉总部命令执行紧急任务,请您不要干涉。”
“干涉?”凌霜站在食堂门口,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她将剑锋横于胸前,一字一句道,“根据《特殊事件处理条例》第五条第四款,若行动可能涉及公民基本情感与记忆权利,必须经过伦理委员会听证。我还没收到任何听证会通知,也就是说,你们的行动没有合法授权。现在,请回。”
这是她第一次,用他们引以为傲的规则,反过来堵住了他们的路。
两名特工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以“绝对服从”着称的凌霜会公然抗命。
他们迟疑了片刻,面对那柄削铁如泥的佩剑和凌霜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后退。
“哟,冰块脸保镖这是要转行当起义军了?”陆远从厨房探出个脑袋,贱兮兮地吹了声口哨。
凌霜冷着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只是依法履职。”
说着,她手腕一翻,佩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
路过灶台时,她顺手就拎走了陆远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一盘煎饺,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我的饺子!你依法履职还顺走我的午饭啊!”陆远在后面哀嚎。
中午时分,小满按照陆远的指示,独自一人骑着小电驴来到了城北的“晨星孤儿院”。
这里死气沉沉,孩子们个个面无表情,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她找到了一个最孤僻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小男孩。
小满记着陆远的话:“别管菜谱,想你妈妈最高兴的时候,给你做的是什么。”
她架起一口小锅,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有最简单的土豆、一点盐和一小块黄油。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早已模糊的、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以及那句总是挂在嘴边的“我们家小满最爱吃妈妈做的土豆泥啦”。
她学着记忆中的样子,笨拙地翻炒、碾压。
奇妙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混合着黄油的奶香和土豆的淳朴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当她把一小盒温热的土豆泥递给那个小男孩时,他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他低下头,用小勺挖了一口放进嘴里。
下一秒,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饭盒里。
他抽泣着,发出了入院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香……好香……我想起来了……妈妈……”
几乎在同一时间,孤儿院房间内的一个隐蔽监控器,读数发生了轻微的跳动——室内温度,莫名其妙地上升了两度。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藏身处,陆远通过远程接入的设备看到了这一幕,他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懂了!我全懂了!感情能产热!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功德,这是人心自带的火候啊!”
傍晚,华灯初上。
王姨用小区的广播喇叭,召集所有还记得“做饭”这回事的居民,在中心花园召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灶事大会”。
平日里只会跳广场舞、唠家常的大妈们,此刻却像是被唤醒的沉睡战士。
她们从各自家里的储藏室、地下室,翻出了压箱底的宝贝:有人搬来了生了锈却依旧厚重的祖传大铁锅,有人拖出了老式的蜂窝煤炉,甚至有个硬核大爷,愣是把自家不用的暖气片拆了,焊成一个简易的灶台。
“这是我爷传下来的!”老陈,一个退休的钳工,扛来一捆晒得干透的枣木柴,嗓门洪亮,“我爷说了,这柴金贵,得等到‘真正吃饭那天’才准烧!”
陆远站在人群中央,高高举起那口陪伴他多年的玄铁锅,锅底在路灯下闪着沉稳的光。
“街坊们!明天早上八点,全城同步开火!”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不管你家有没有米,不管上面给不给电!我们就用这些老家伙,生火!我们要让那些忘了味道的人,那些想让我们忘了味道的人知道——我们,还记得!”
人群沸腾了。
深夜,陆远独自回到“食神”小店那早已冰冷的后厨。
他走到那座巨大的主灶台前,灶身上有一道陈年的裂缝。
他深吸一口气,将许九龄给他的那枚黄铜汤勺,缓缓嵌入了裂缝之中,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接着,他拿出最后一束积攒下来的、写满了食客姓名与心愿的纸捻,用火柴点燃。
这束纸捻,是他经营小店数年来,唯一的“客户档案”。
火焰腾起的瞬间,嵌入灶台的铜勺猛地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金光顺着裂缝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灶台。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从城东的老式居民楼,到城西的高档公寓,数百个被居民们翻找出来的、沉寂了多年的锅具、炉灶,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锅身上、炉壁上,一道道如同木纹的金色光芒交织流转,仿佛沉睡的龙脉被集体唤醒。
陆远腕上的“食神系统”提示音剧烈震动,疯狂刷屏: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群体性认知觉醒!】
【警告!记忆底层协议被强行访问!】
【第七代食神协议进入最终解锁阶段……解锁成功!】
【新指令生成:以民忆为薪,燃灶火不熄。】
千里之外,一间与世隔绝的白色密室里,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旋转起来,一个沉稳而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第六代归寂,第七代未登,而火……已出牢笼。”
而在那间喧嚣过后的小店厨房里,陆远抬头望着窗外。
他仿佛能看到,无数道无形的炊烟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升起,汇聚成一片看不见的星河。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对着空气轻蔑地啐了一口。
“叫我是厨神?呸。”
“老子是伙夫——专烧你们这些王八蛋最怕的那一口‘记得’。”
在这座城市彻底陷入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时,无人知晓,远在天边的某个地方,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通过无数个闪烁的屏幕,锁定了这片刚刚被点燃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