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色如墨,一辆通体漆黑、棱角狰狞的装甲车撕开山间的晨雾,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入深山基地的腹地。
车门发出沉闷的液压声,陆远拎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帆布包,跳下车。
迎接他的是比西伯利亚寒流还冷的空气,以及一排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
“交出所有私人物品。”为首的安保队长声音像两块铁片在摩擦。
陆远从善如流,手机、钱包、钥匙串,一件件摆在托盘上。
当他从包里掏出一把用了十几年、包浆圆润的木柄锅铲时,对方的眼神明显一滞。
检测仪在锅铲上扫过,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这是什么?”安保队长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点了点。
“我的吃饭家伙。”陆远答得理所当然。
经过一番堪比拆解核弹的严密分析,这把锅铲最终被登记在册,标签上写着——“潜在攻击性工具,型号:古朴,危险等级:未知”。
陆远看着自己心爱的锅铲被贴上封条带走,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这要是让他把家里那口玄铁锅带来,怕不是得当场被判定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漫长的安检通道尽头,一个身形如山、肩章上扛着将星的男人背手而立。
他就是这座基地的最高指挥官,严铁城。
他没看陆远,视线死死钉在面前巨大的监控墙上,上面滚动的复杂数据流最终汇聚成一行刺眼的红字:近三个月,特别行动队成员,37名出现不同程度味觉退化,情绪钝化,综合任务失误率上升21.3%。
“我们不缺厨师,”严铁城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们缺的是一个能管住自己好奇心,还能让别人管住嘴的人。”
陆远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心里冷笑一声。
这哪里是吃饭的问题,这分明是吃人的问题。
一群连饭菜香臭都分不清的人,还能分清善恶对错吗?
怕是连扳机扣下去的时候,心里都只剩下一片虚无。
中午时分,陆远被带进了传说中的基地食堂后厨。
这里比三甲医院的手术室还干净,不锈钢台面光可鉴人,所有的调味料都用精密天平按毫克称重,墙上挂着的不是菜谱,而是一张由超级AI“盘古”生成的“高效代谢餐”配方表。
一切为了效率,一切为了数据。
他掀开一口保温锅的锅盖,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扑面而来。
锅里盛着一锅黏糊糊的灰绿色糊状物,表面泛着诡异的光泽。
“好家伙,”陆远差点没背过气去,“这玩意儿拿去喂狗,狗都得找律师跟我打官司,告我虐待动物。”
一个叫小刀的年轻后勤兵扛着一箱冻干蔬菜进来,看到陆远的表情,感同身受地凑过来低声吐槽:“陆哥,你可别小看这‘营养膏’,上周有个刚来的兄弟,嘴贱尝了一口,当场就哭了,说想起了他奶奶家的猪食。结果你猜怎么着?被教官罚负重越野十圈,理由是‘情绪波动剧烈,影响团队稳定性’。”
陆远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锅挑战人类味觉底线的玩意儿,眼神深邃。
他忽然伸手入怀,从一个贴身的小布袋里摸出几粒米。
那米粒晶莹剔透,比寻常米粒要长一些,正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响水稻米。
他在掌心轻轻一搓,一股清冽纯粹的米香,像一根无形的绣花针,瞬间刺破了厨房里沉闷压抑的空气。
角落里,一个正在拖地的勤务兵动作猛地一僵,他抬起头,茫然地四处张望,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动着,仿佛一只在沙漠中嗅到水源的野兽。
下午,医官林昭借着巡诊的名义,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厨房。
她脸色苍白,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飞快地将一个U盘塞到陆远手里。
“这是‘神经强化剂’的原始配方档案,加密的。”她声音压得极低,像风中的残烛,“里面有一种核心成分,叫‘味觉抑制素b7’,和外面那个臭名昭着的‘无感餐厅’用的是同源技术。”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我丈夫……他也是特工,就是第一批注射了这个强化剂的人。刚开始只是说饭菜没味道,到最后……我亲手给他煮了他最爱吃的汤圆,他吃完,面无表情地问我,为什么要给他一碗没味道的开水。”
陆远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将U盘接入一个隐蔽的接口,飞速破解。
当看到解密后的名单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名单上,赫然有老李的儿子李虎,王姨家的侄女王小帅……这些名字他太熟悉了,都是以前在他那个小小的街边食堂里,抢着多吃一碗红烧肉的半大小子,后来一个个穿上军装,意气风发地来跟他告别。
“好啊。”陆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嘴上说着请我来治病救人,实际上是看我做的菜能唤醒他们的味觉,怕事情败露,所以把我弄进来,想让我闭嘴?”
林昭颤抖着点点头,又飞快地摇头:“不,我是想让你救他们!”
傍晚,试餐时间。
陆远端出了他在这里的第一道“战术营养餐”。
没有灰绿色的糊糊,而是最简单的白米饭配红烧肉。
响水稻米蒸出的饭粒粒分明,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红烧肉被炖得软糯油亮,每一块都裹着浓郁的酱汁,表面浮着一层晶莹的油光,底下还悄悄压了几颗清心安神的静心莲子。
特工们像一群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排着整齐的队列上前取餐,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行动队总教官雷震接过饭盒,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种高油脂高碳水的食物,会降低身体的瞬时反应速度,不符合战术标准。”
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雷教官,那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放下筷子。”
十分钟后,能容纳数百人的巨大食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
没有交谈,只有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咀嚼和吞咽声。
有人低着头,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疯狂地往嘴里扒饭,仿佛要把几年来缺失的味道一次性补回来。
有人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嘴边,迟迟不肯送进去,眼眶却一点点变红,滚烫的泪水砸在肉上,溅起一小片油花。
还有人吃着吃着,突然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名代号“夜枭”的王牌杀手,以冷血无情着称,任务记录里从未有过任何情绪波动。
他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把饭盒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猛地抱住身边同样在流泪的战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想我妈了……呜呜呜……她做的糖醋排骨……比我杀过的人都多……”
一时间,压抑已久的悲伤、委屈、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整个食堂。
哭声连成一片,杀我别用感情刀,这碗红烧肉,比任何酷刑都更能击溃这些铁血硬汉的防线。
也就在这时,陆远的脑海里,一个机械的系统提示音猛然炸响:【检测到大规模集体情绪解封……能量等级判定:高……】
【功德开始汇聚……】
深夜,陆远靠在空无一人的厨房墙角,闭着眼睛,像个正在盘账的老地主,美滋滋地感受着脑海里那个不断上涨的金色数字。
忽然,他睁开眼,眉头微蹙。
他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见百米之外宿舍楼里一个没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甚至能看清对面调料架上,那个盛放食盐的罐子标签纸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
不对劲。
他走过去,凑近那个盐罐。
果然,在罐口的边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撬动痕迹。
有人动过他的东西。
正当他准备细查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陆远心思电转,不动声色地将那口玄铁锅——他软磨硬泡从安保那里要回来的“非攻击状态”下的厨具——倒扣过来,正好盖住了那个盐罐,然后拿起锅铲,对着空锅有模有样地比划起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火候是牵挂,盐量是惦记,翻炒的是人生,出锅的是回忆……”
门被推开,一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心理专家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当场愣住:“陆……陆师傅,你这是在……炒空气?”
陆远笑眯眯地转过身,将手里的空锅铲递到他面前,像是在邀请他品尝一道绝世美味:“李博士,要不要来一口?我管这道菜叫‘记得’。”
心理专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连后退。
窗外,一道无人察觉的金色光线,从厨房的位置悄然升起,如同一条灵巧的游龙,蜿蜒着汇向了山顶的最高指挥部。
而在指挥部的最高层,严铁城的办公桌上,那块刻着“无情者生”四个大字的冰冷匾额背面,一行用小刀刻下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在幽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也曾饿着肚子,守过边关。”
严铁城的目光穿透深夜的黑暗,落在食堂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正在下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整个基地,都在等待着他这位最高指挥官的最终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