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细雪扑进来时,陆远正用袖口蹭玄铁锅底的青纹。
锅底震得他掌心发麻,像揣了只急着出窝的鹌鹑。“成,成您老别抖了,”他对着铁锅嘀咕,“明早准出发——就是霜儿那车技,咱可得先烧柱香。”
墙角传来金属碰撞声,凌霜正往战术背包里塞压缩饼干,闻言抬眼:“我开雪地车拿过北极圈拉力赛亚军。”
“得嘞,”陆远弯腰捡滚到脚边的军用水壶,“那我得把锅绑胸口,省得您漂移时给颠进雪沟里。”
第二天天没亮,小桃开着改装过的猛士越野车停在食堂门口。
她扔给陆远一副羊毛手套,指节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键盘灰:“油箱加满了,但北边雪深过腰,每两小时发一次定位。”说着瞥向凌霜背上的长剑,“剑鞘裹层布,金属反光会引雪崩。”
凌霜低头检查剑穗,没接话,倒是陆远把脑袋探进车窗:“桃儿姐这是把后勤处搬上车了?”他摸着副驾上的保温箱直乐——里面码着真空包装的酸菜母汁、冻得硬邦邦的五花肉块,最上面还压着包没拆封的即食汤圆,“您这是怕我们去探险还是开流动食堂?”
“能活着回来再贫。”小桃关上车门时,塞给他一个暖手宝,“玄铁锅的信号昨天夜里跳了三次,坐标在边防图上标着‘禁区’。”她顿了顿,“当年修铁路的工人……有些事官方报告没写全。”
越野车碾过结霜的柏油路时,陆远正把玄铁锅用绳网固定在后备箱。
凌霜突然按下对讲机:“系好安全带。”话音未落,车轮已经碾上积雪覆盖的山路——说是路,倒更像被雪埋了半截的车辙印,两侧的松树挂着冰棱,像举着白花花的菜刀。
“这比我上次在川藏线遇到的烂路还刺激!”陆远抓着扶手,看窗外雪粒砸在挡风玻璃上,“霜儿你确定这不是漂移?”
“雪层下有暗冰,必须保持时速。”凌霜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档位上,“当年搜救队就是在这种天气里迷路的,七辆车翻了三辆——”她突然踩下刹车,陆远的额头差点撞上前挡,就见车头五米外,半人高的雪堆里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轨。
“到了。”凌霜扯下防寒面罩,哈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结了层雾。
陆远跟着下车,立刻被北风灌得打了个寒颤——这里哪是什么废弃哨所,分明是被雪埋了半截的水泥废墟:倾斜的烟囱像根断牙,只剩半面墙的屋顶挂着块铁皮招牌,被风刮得“哐当”响,勉强能认出“建设者食堂”几个字。
凌霜抽出战术匕首挑开主屋门上的铁链。
锈渣扑簌簌往下掉时,陆远突然伸手拦住她:“等等。”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门沿的积雪——雪层下有新鲜的刮擦痕迹,像是有人用刀背划过,“有人最近来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扑面而来的不是霉味,是淡淡的柴火气。
灶台擦得能照见人影,锅架上的铝饭盒甚至没积灰,盒盖半开着,里面半块碳化的面条像块黑琥珀。
陆远走过去,用筷子尖轻轻碰了碰那截面条——硬得能敲出脆响,却还残留着淀粉特有的韧性,“这面……是手擀的。”他声音发哑,“揉面时加了盐,醒面至少三小时。”
凌霜的红外扫描仪突然发出蜂鸣。
她举起仪器扫过墙面,屏幕上立刻跳出几个绿色光斑:“地下有三个空腔,最大的在灶台正下方。”她转身调出军方密档投影,雪花点的画面里,老电报机发出“滴答”声:“我们还能吃,别派人来送死——1976年2月14日23:17。”
“三天后通讯中断,”凌霜关掉投影时,睫毛上沾了层薄霜,“搜救队找到一百一十一具尸体,和一口烧穿底的铁锅。”她看向陆远,“但这里的灶台……”
陆远没接话。
他从保温箱里取出陶罐,掀开盖子时,酸香混着乳酸的气息“轰”地散开——那是他用二十年老坛养的酸菜母汁,每次煮面都要加两勺。
玄铁锅突然在背包里震动,震得帆布都起了褶皱。
他刚把母汁倒进小锅,锅底的青纹突然亮得刺眼,像被泼了层荧光漆,锅耳竟缓缓转向墙角堆着碎砖的地方。
“有东西。”陆远抄起工兵铲就挖——碎砖下埋着块石板,表面坑坑洼洼,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老张的最后一锅面——给还能喘气的兄弟。”石板底下压着三根干柴,捆得整整齐齐,柴枝上的刀痕像是特意削过,“这是引火用的……他们知道会有人来。”
凌霜蹲下来,指尖抚过“老张”两个字:“当年施工队炊事班长就叫张大山,山东人,会做手擀面。”她抬头时,护目镜上的雾气已经凝成小水珠,“我查过他的档案,牺牲时手里攥着半块面剂子。”
陆远突然站起来。
他把玄铁锅架在新垒的砖灶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系统兑换的玄铁,锅底刚接触柴火,青纹就顺着锅壁爬上来,像活了条翡翠色的蛇。
他从面袋里抓出把面粉,加水时特意多揉了二十下:“老张头要是知道有人用他的方法揉面,保准得从雪底下爬出来夸两句。”
面汤沸腾的瞬间,整间屋子的温度突然升了十度。
陆远舀起第一碗面时,墙上的冰霜“噼啪”往下掉,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涂鸦——有用煤块画的,有用指甲抠的,甚至有用血写的:“1976年3月5日,李三娃吃了一碗,活了。”“1982年雪灾,护林员老周带徒弟来,吃了面,没迷路。”“2001年,地质队小王留:这锅还能用,面香得很。”
凌霜伸手触碰最上面一行字,那是用红漆写的“2020年冬,救援队小陈”,“他们没被遗忘。”她声音发闷,“每顿热饭都是根绳子,把活下来的人拴在人间。”
陆远把面碗推到她面前:“吃吧,老张头的面,得趁热。”
凌霜接过碗时,睫毛上的冰珠“哒”地掉进汤里。
她吹了吹热气,突然说:“当年报告里没写,张大山的铁锅是被人埋在雪堆里的——”她夹起一筷子面,“搜救队找到时,锅底还粘着半块面,冻得比石头硬。”
深夜,风雪突然停了。
陆远靠在灶台边擦玄铁锅,锅底的青纹突然开始有规律地跳动——“咚、咚、咚”,像在敲摩斯密码。
他掏出手机,小桃的视频通话刚好打进来,背景是闪烁的电脑屏幕:“我黑进了尘封档案库……北边有个‘灰炉’劳改农场,五十年代关押过三百多个‘思想有问题’的厨师。”她推了推眼镜,“他们写的菜谱被定为‘煽动性文献’,说‘用美食蛊惑群众’。”
“所以玄铁锅在催我们去?”陆远摸着锅壁,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热度,“那地方连卫星都扫不到?”
“连我都只找到半张老地图,”小桃的鼠标在屏幕上点了点,“坐标在更北的无人区,建筑群布局……”她突然顿住,“等等,我这边显示——”
“不用说了。”凌霜突然站起身,把长剑往背后一甩,“我去检查车辆。”
陆远望着她裹着军大衣的背影,又低头看玄铁锅——锅底的青纹正指向正北,像根发烫的手指。
他掏出保温袋里的半块面剂子,那是刚才揉面时特意留的,“老张头,”他对着空气笑,“下一站,该去会会那些被关起来的厨子了。”
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落在墙上最新的涂鸦旁。
不知谁用面汤写了行字,正随着热气慢慢显形:“有人接着做饭,就有人接着活。”
玄铁锅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
凌霜在门外敲了敲车窗:“油加满了,地图标好了。”她的呼吸在夜色里凝成白雾,“灰炉的方向……我当年执行任务时,听老特工说过。”
陆远把玄铁锅小心放进副驾,系好安全带时,瞥见仪表盘上的指南针——红色指针正死死指着北方,那里有片连名字都没有的雪地,藏着三百口没被写进历史的锅,和一肚子没被煮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