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竟真接下了绣制百寿绣屏的重任,还要全权主导!
锦荣堂内众人惊愕不已,柳氏脸上温婉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沈玉娇更是按捺不住,尖声道:“姐姐,你连针线都拿不稳,如何主导?莫要逞强,连累了我们国公府满门!”
沈清辞目光淡淡扫过她:“妹妹若不信,届时一看便知。”
她不再多言,转身便去库房挑选用料,雷厉风行。
柳氏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鸷,对身旁心腹嬷嬷低语:“去,将那些‘特制’的绣线给她送去……”
她倒要看看,这贱人如何用浸了“溃肌散”的丝线,绣出完好的寿礼!
沈清辞抚摸着送来的光滑丝线,指尖传来一丝极淡的异样感,肩头玄璃发出警示的低呜。
她唇角冷意蔓延。
果然,按捺不住了。
---
锦荣堂内,那片刻的死寂几乎能吞噬掉所有人的呼吸。
沈清辞竟然真的接下了!不仅接下,还反将一军,要求全权负责,不容旁人置喙!
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在她们看来,沈清辞此刻应该惊慌失措、羞愧难当,要么苦苦哀求推脱,要么硬着头皮接下然后等着闹出天大的笑话。可她没有,她站得笔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接下的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任务,而非一个足以将她彻底打入尘埃的陷阱。
柳氏端坐在主位上,手中那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被她捏得指节微微发白。她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完美的温婉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着惊疑与难以压制的怒火。这贱人,何时有了这般胆识和心机?竟敢当众与她讨价还价,索要权柄?她凭什么?就凭她那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几分粗浅医术,和那只邪门的畜生吗?
“姐姐!”一声尖锐的、带着难以置信和浓浓嫉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沈玉娇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清高矜持的模样,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清辞,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变形,“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献给太后的百寿绣屏,何等重大!你……你连针线都拿不稳,绣个帕子都歪歪扭扭,如何主导?这可不是你逞能的时候!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惹得太后和陛下震怒,连累的可是我们整个靖国公府满门!”
她语速极快,句句诛心,试图用家族大义和严重后果将沈清辞压垮,同时也是在提醒柳氏和在场所有人,沈清辞根本就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
一道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清辞身上,带着更深的质疑与看好戏的兴奋。是啊,沈玉娇小姐说得在理,这大小姐怕是疯了,为了争一口气,连家族安危都不顾了?
面对沈玉娇的咄咄逼人,沈清辞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沈玉娇那张因嫉恨而略显扭曲的娇艳脸蛋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妹妹如此关心家族安危,拳拳之心,令人感动。”沈清辞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既然如此,妹妹更该安心,将此重任交予我这嫡长女才是正理。至于我能否胜任……”
她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锐利:“妹妹拭目以待便是。”
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直接将沈玉娇所有尖刻的指责都堵了回去,仿佛对方只是在无理取闹。
“你!”沈玉娇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
柳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怒,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无懈可击的慈和笑容:“好了,娇儿,少说两句。辞儿既有此心,亦是孝心可嘉。”她看向沈清辞,目光深沉,“既然你主动请缨,那这百寿绣屏一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一应图样、用料、人手,皆由你定夺。只望你……莫要辜负为娘与你父亲的期望,更莫要辜负了靖国公府的门楣。”
她将“全权负责”和“莫要辜负”几个字咬得略重,既是当众落实了沈清辞的要求,断绝了她日后推诿的可能,也是将一顶沉重无比的高帽扣在了沈清辞头上。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沈清辞微微屈膝,行礼的动作标准而疏离,“若无其他事,女儿这便去库房挑选用料,尽早着手,不敢耽搁。”
说罢,她不再看堂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面色依旧苍白的环儿,转身便走。步伐沉稳,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犹豫或怯懦,仿佛她不是去迎接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而是去完成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直到沈清辞的身影消失在锦荣堂门外,堂内的窃窃私语声才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轰然响起。几位管事嬷嬷和旁支姑娘们交换着眼神,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与浓浓的怀疑。
“母亲!您怎么就真的答应她了?!”沈玉娇跺着脚,扯着柳氏的衣袖,又急又气,“她怎么可能绣得好百寿绣屏?她分明是要把我们国公府的脸面丢尽啊!”
柳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脸上慈和的笑容在沈清辞离开后便缓缓收敛,眼神变得阴鸷而冰冷,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她既然想出头,我便给她这个机会。”柳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凑近的沈玉娇和身旁的心腹嬷嬷能听见,“只不过,这出头椽子,总是先烂的。”
她转向身旁那位眼神精明、面相刻薄的心腹嬷嬷,低声吩咐道:“钱嬷嬷,你去库房,将去年南边贡上来、说是被虫蛀了的那批‘极品冰蚕丝’绣线,还有那些颜色格外鲜亮、却不太结实的‘霞光锦’给她送去。就说……库房最好的用料暂时短缺,这些都是顶好的东西,让她先用着。”
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狠毒,连忙躬身应道:“老奴明白,夫人放心,定将东西‘完好’地送到大小姐手中。”她特意加重了“完好”二字。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那批冰蚕丝绣线,哪里是什么虫蛀,分明是她早就命人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里面掺了极其阴损的“溃肌散”。这溃肌散无色无味,平时接触并无大碍,但一旦随着绣针刺破手指,沾染到鲜血,便会悄然渗入体内,初期只会让人感觉指尖麻木,绣工自然变形,时日稍长,接触处的皮肤肌肉便会逐渐失去活力,甚至慢慢溃烂!而那种霞光锦,看着华丽,实则脆弱无比,用力稍猛便会撕裂,极难驾驭。
她倒要看看,沈清辞如何用这些“特制”的用料,绣出完好的百寿绣屏!到时候,寿礼出了纰漏,便是她沈清辞无能狂悖,德行有亏,不仅会惹来太后和皇帝的厌弃,恐怕连那身医术和那张本就丑陋的脸,都保不住!
---
清秋院内,沈清辞正对着刚刚送来的库房账册和布料样本仔细翻阅。环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小姐!您怎么就真的接下了啊!那百寿绣屏何等繁难,便是宫里最好的绣娘也要耗费数月心血!而且……而且二小姐和夫人分明是不怀好意,她们肯定会暗中使绊子的!”
沈清辞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我知道。”
“那您还……”环儿都快哭出来了。
“正因为知道,才要接下。”沈清辞合上账册,眸光清冷,“只有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看清楚,她们究竟想玩什么把戏,才能……将计就计。”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钱嬷嬷那带着假笑的声音:“大小姐,老奴奉夫人之命,给您送绣制寿礼的用料来了。”
环儿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神色不变,淡淡道:“抬进来吧。”
钱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走了进来。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光彩夺目的丝线和锦缎。那冰蚕丝线洁白莹润,如同月华凝练;那霞光锦色彩绚烂,如同天边云霞。单从品相上看,确实是难得的上品。
“大小姐您看,夫人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呢,这可是库房里顶好的东西了,紧着您先用。”钱嬷嬷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地往沈清辞脸上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期待。
沈清辞走上前,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光滑冰凉的丝线,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普通丝线的异样感,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与此同时,一直安静蹲在她肩头的玄璃,突然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咽,一双金瞳警惕地盯着那些丝线。
沈清辞抚摸着丝线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冷笑。
果然,按捺不住了。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拿起一束丝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果然是好用料,有劳钱嬷嬷了。环儿,收起来吧。”
钱嬷嬷见沈清辞似乎并未察觉,心中暗喜,又假意关怀了几句,便带着人告退了。
待人走后,环儿看着那两箱光鲜亮丽的“用料”,愁容满面:“小姐,这丝线和锦缎看着是好,可……可奴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沈清辞拿起那束冰蚕丝线,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她医毒双绝,感官又远比常人敏锐,虽然那“溃肌散”经过特殊处理几乎无味,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的、属于某种阴损药材的独特气息。
“当然不踏实。”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这丝线,被‘溃肌散’浸泡过。而这霞光锦,脆而不韧,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什么?溃肌散?!”环儿吓得脸都白了,她虽不知那是何物,但听名字就知绝非好东西,“小姐!那……那我们快告诉老爷去!”
“告诉父亲?”沈清辞轻轻摇头,目光幽深,“无凭无据,父亲会信吗?届时柳氏大可反咬一口,说我们污蔑,或者说我们自己不小心弄坏了用料。打草惊蛇,反而落了下乘。”
“那……那怎么办?这绣屏还如何绣得?”环儿急道。
“绣,为何不绣?”沈清辞语气淡然,她走到桌案前,铺开宣纸,拿起画笔,“她们既然送来了‘好’东西,我们自然要好生利用。”
她笔走龙蛇,开始勾勒绣屏的图样,神情专注而冷静。
“环儿,你悄悄出府一趟,去回春堂,将我药柜最底层那个黑色小木匣里的蓝色药粉取来。再去西市‘云织坊’,找他们的掌柜,就说我要订一批最上等的、未经任何染处理的素白冰蚕丝和固色性最好的青雀锦,尺寸和要求我写给你,务必保密。”
“是,小姐!”环儿虽不明白小姐要如何做,但见沈清辞如此镇定,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连忙领命而去。
沈清辞继续勾勒着图样,心思却已飞转。柳氏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仅仅是让她出丑吗?恐怕不止。这溃肌散若真的通过绣针沾染,损伤的不仅是绣品,更是她的身体,甚至可能毁掉她行医施针的双手!其心可诛!
而且,夜宸的警示言犹在耳。这府内,究竟是谁与幽冥宗有所牵扯?柳氏?她是否有能力弄到幽冥宗特有的毒药?还是她背后另有其人?
看来,这架百寿绣屏,绣的不仅仅是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钓出隐藏在暗处毒蛇的香饵。
她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一个繁复而精美的“寿”字雏形渐渐显现,而那字的骨架脉络,隐隐与她脑海中推演的某些阵法符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既然要绣,便绣它个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