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绸布,沉甸甸压在老式居民楼上。
陆昭紧贴着墙根,手指在窗框上叩出轻响——后窗的铁栅栏生了锈,缝隙里卡着半片枯叶,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那道狭窄的防火梯正悬在两层楼之间,金属台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能承重吗?沈清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带着刑事律师特有的精准。
她的手里还捏着半条撕到一半的窗帘布,布料纤维在她掌心勒出一道红痕——刚才她扯断最后一根经线时,楼下突然传来皮鞋跟敲击水泥台阶的脆响,蹬、蹬、蹬,像催命的鼓点。
陆昭没答话。
他单脚踩上窗台,金属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李倩突然捂住胸口踉跄两步,喉间溢出细碎的喘息:我...我有心脏病...她的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速效救心丸。李倩的声音喘息着,指着桌子。
沈清借着月光找到药,递给她。
李倩抓药瓶的手在抖,两粒红色药丸从指缝漏出来,滚到陆昭脚边。
他弯腰捡起,触到药丸时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病例纸——十年前11·23案的受害者名单上,有个护士的死因写着突发心梗。
咚咚咚——
敲门声炸响在门板上。
这次不是试探,是带着狠劲的撞击,门框与墙缝间的白灰簌簌往下掉。
沈清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扯过剩下的窗帘布,三两下撕成拇指宽的布条:绑住她的手腕和脚踝。布条擦过李倩的皮肤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却没出声——楼下的人开始用脚踹门了,的一声,门锁发出将断未断的呻吟。
陆昭先滑下防火梯。
生锈的扶手硌得他掌心生疼,每下一级台阶都要先用脚尖试探,金属在他鞋底擦出火星。安全。他仰头喊,声音被风揉碎在夜色里。
沈清背起李倩,李倩的胳膊圈住她脖子,能感觉到那具瘦得硌人的身体在发抖,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枯叶。
抓紧我。沈清低声说,膝盖顶住窗框。
她的西装裙被铁栅栏勾住,扯出道口子,露出小腿上淡青色的血管。
李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甲抠进她后颈:太高了...我要掉下去了...沈清的身体晃了晃,防火梯跟着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
相信我。
陆昭的手突然托住李倩的腰。
他仰着头,额发被风掀起来,露出紧抿的嘴角——这是他父亲追捕逃犯时惯有的表情,沈清在陆昭的旧相册里见过。
李倩的挣扎顿了顿,她望着陆昭的眼睛,那里有团烧得很旺的火,像十年前某个暴雨夜,陆振华举着探照灯冲进废弃工厂时的光。
三个人刚落地,楼上的窗户地炸开。
烟雾弹的白灰裹着玻璃渣子往下落,像场突如其来的雪。
陆昭眯起眼,看见三个黑色身影从烟雾里钻出来,最前面的那个手里提着根甩棍,金属头在路灯下闪了闪——和十年前杀害陆振华的凶器照片里,那截带血的铁棍一模一样。
往巷子深处跑!陆昭拽起李倩的手。
李倩的手冷得像块冰,他想起停尸房的冰柜,想起李倩说过07号实验体指甲缝里的血。
沈清跟在后面,她的高跟鞋跑掉了一只,光脚踩在碎玻璃上,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前方——巷子尽头的广告牌在闪,明远慈善基金会的字样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他们跑过三个垃圾桶,绕过辆抛锚的电动车,李倩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像台破了洞的风箱。
陆昭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回头的瞬间,看见那个提甩棍的黑衣人已经举起了武器,月光在棍尖划出道银亮的弧——
进仓库!沈清突然喊。
废弃仓库的铁门半开着,门缝里漏出股霉味,混着铁锈和老鼠尿的腥气。
陆昭推着李倩钻进去,转身要拉沈清时,后腰突然撞上冰凉的金属。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甩棍的圆头正抵在他肾脏的位置,带着主人的体温,和十年前那截沾着父亲鲜血的铁棍,温度分毫不差。
别动。黑衣人贴着他耳朵说,呼吸里有股薄荷糖的清凉味,你和你爸一样,都爱多管闲事。
仓库的铁门关上了。
李倩背靠着发霉的墙壁,手还按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面被敲得乱响的鼓。
她望着陆昭绷紧的后背,望着沈清攥紧的拳头,突然想起07号实验体被推走时,手指在推床沿上抓出的血痕——和此刻陆昭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形状一模一样。
夜色更深了。
仓库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还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潮水般漫过来,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