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将那本《塞拉菲姆契约》残卷带回宿舍的第二天，看似一切如常。
她依旧踩着上课铃进入教室，精准地找到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然后熟练地趴下，秒睡。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乱糟糟的短发上跳跃，勾勒出一种奇异的宁静。
讲台上，高等数学的老师正讲到傅里叶变换的推导。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目光偶尔掠过那个角落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敬畏。昨天系主任特意找他“谈心”，隐晦地强调了“特殊人才特殊对待”、“营造宽松学习环境”的重要性。
前排的何蔓一边认真记着笔记，一边忍不住用余光观察林栀。她发现，林栀虽然趴着，但压在脸下的那只手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划动，勾勒出某种极其复杂、绝非课堂内容的几何轨迹。那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更像是一种潜意识的习惯。
何蔓的心跳莫名加速，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注于黑板。有些领域，或许不是她能窥探的。
下课铃响。
林栀如同被精准设定的闹钟唤醒，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眼神依旧迷茫，仿佛刚才那场深度的睡眠只是假象。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抓起那本皱巴巴的《塞拉菲姆契约》残卷（她居然把它带到了课堂上当枕头），趿拉着拖鞋，随着人流晃出了教室。
她没有去食堂，而是径直走向了图书馆的古籍修复阅览室。这是她最近几天待得最久的地方。
伪装成学生的观察员立刻无声地跟上，并在阅览室入口处的监控死角，与另一位同事完成了交接。
“目标进入古籍区，状态稳定，无明显异常。”低沉的汇报通过加密频道传出。
“收到。持续观察，重点记录其阅读内容及反应。”
林栀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将那本残卷小心地摊开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她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先拿出老人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有一条新的乱码短信，内容比以往更长一些：
【外围‘蜂巢’探测到异常高频次、低强度试探信号，源地址经过多重匿名跳转，最终指向海外某未公开情报节点。试探目标疑似与您昨日获取的《塞拉菲姆契约》波动有关。信号特征与已知任何组织不符，手法极其专业且谨慎，疑似‘观察者’级别。已启动‘迷雾’协议进行干扰屏蔽。是否需要提升防御等级或进行反向渗透？】
林栀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种持续不断的“小事”汇报感到厌烦。她手指飞快地在老人机键盘上敲击，回复依旧简短粗暴：
【吵。全频道静默三小时。再烦就扔去喂‘深渊蠕虫’。】
发送，删除。
她将老人机扔回口袋，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蚊子，然后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面前的古籍残卷上。
她的阅读方式很奇怪。她并不逐字逐句地看，手指反而在那些古老晦涩的符号和复杂精密的几何图形上快速滑过，目光跳跃式地扫视，偶尔停顿，陷入短暂的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更复杂的衍生结构。
远处的观察员全力记录着这一切，试图从她的微表情和手势中分析出信息。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完全是徒劳。林栀的表情大部分时间是一种绝对的冷静和专注，只有在极少数瞬间，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这里推导有误”或者“这个假设有点意思”的思索痕迹。
她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古老智慧和神秘数学构筑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阅览室里极其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书页的摩擦声。
突然！
“嗡——！！！”
一声极其尖锐、频率高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疯狂地从图书馆屋顶的消防喇叭中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剧烈，瞬间撕裂了图书馆所有的宁静！
“啊啊！”
“怎么回事？！”
“火警？！”
“快跑啊！”
阅览室里所有学生都被吓得惊跳起来，书本掉落声、尖叫声、桌椅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人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冲！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
林栀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被惊吓的那种震动，而是一种被打断深度思考的、极致的暴躁和愤怒！
她的头瞬间抬起，那双总是氤氲着睡意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被打扰的狂怒！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被蝼蚁强行吵醒！
她的右手，几乎在警报声响起到最高频的刹那，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向下一拍！
“啪！”
不是拍在桌子上，而是拍在了她面前那本摊开的《塞拉菲姆契约》残卷的某一页，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同心圆和奇异角度构成的几何图案的正中心！
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
与此同时！
屋顶那刺耳欲聋、疯狂嘶鸣的消防警报声，如同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在最高亢处——
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猛地降临！
只剩下天花板的警报指示灯，还在徒劳地、无声地旋转闪烁着红光。
所有人都保持着惊慌奔逃的姿势，僵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茫然无措。
怎么回事？
警报怎么突然停了？
故障？
只有距离林栀最近的那个伪装成学生的女观察员，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警报响起、林栀拍下那一掌的瞬间，她面前那本古籍残页上那个复杂的几何图案，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下？！一种难以形容的、非自然光的、幽蓝色的微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而几乎就在那幽蓝微光亮起的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就断了！
这绝不是巧合！
女观察员背后的寒毛瞬间全部炸起！一股冰冷的恐惧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失态地叫出声。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假装和其他人一样惊慌茫然，但剧烈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栀缓缓地收回了手，脸上的暴怒神色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极度的不耐烦和困倦所取代。她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极其不爽地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而烦躁：
“吵死了……破警报……”
然后，她竟然……
慢吞吞地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古籍上，手指继续在刚才拍击的那个图案上划过，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警报和其诡异的终止，还不如书上一个推导步骤重要。
她完全无视了周围混乱的人群和依旧闪烁的红光。
图书馆的管理员和闻讯赶来的保安冲了进来，大声安抚着受惊的学生，检查着警报系统。
“故障！是系统故障！大家不要惊慌！已经排除了！”管理员拿着对讲机喊道，语气带着困惑和后怕，“奇怪……控制主板的一个核心继电器突然烧毁了……像是……像是被瞬间的超高电流脉冲击穿的……可这怎么可能……”
没有人将这件事和角落里那个依旧在安静看书的女孩联系起来。在他们看来，她只是又一个被吓到的普通学生。
只有那个女观察员，脸色苍白如纸，手指颤抖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用最快的速度、最加密的频道汇报了上去，并在最后加上了最高等级的紧急标识和她的个人判断：
【……警报异常启动与异常终止几乎同时发生，与目标拍击古籍特定图案动作高度重合！疑似观察到非接触性能量释放或超距信息干涉现象！目标对自身能力控制极精准，情绪反应以极度不耐烦为主！危险等级评估需大幅上调！重复，危险等级需大幅上调！】
信息发出后，她感到一阵虚脱，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她偷偷看向林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
那本《塞拉菲姆契约》……那根本不是书！那是什么？！而她拍击的那个动作……又是什么？！
林栀似乎对那道惊恐的目光有所察觉，她缓缓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女观察员的方向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刚被打扰的惺忪。
却让女观察员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凝视，全身血液都要冻结！她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敢再看。
林栀只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无关紧要的风景。
几分钟后，图书馆恢复了秩序，学生们惊魂未定地回到座位，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意外。
林栀却合上了那本古籍残卷，小心地收好。似乎被打断之后，失去了继续研究的兴致。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双手插兜，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晃出了图书馆，对周围那些探究、后怕的目光毫无兴趣。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老人机，看了一眼时间，眉头又蹙了起来。
“耽误了……二十三分钟……的……睡眠……”
她不满地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计算着巨大的损失。
然后，她加快了一点脚步，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今晚，必须早点睡。
把损失的……补回来。
而在她身后，图书馆里，关于警报故障的议论仍在继续。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刚才那声短暂的、剧烈的警报，以及其诡异的终止，绝非简单的故障。
那是一场无声的惊雷。
一次超越常理的、短暂的力量显现。
一个深渊的……微小涟漪。
足够让窥探者，心惊胆战，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