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洲的旱季循环往复,为新安城的发展提供了绝佳的天时。距离那场惨烈的防御战已过去大半年,曾经遍布战争创伤的土地上,新的生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勃发。
那道历经炮火洗礼的夯土城墙,不仅被修复加固,更在外围新增了两座突出城墙的“马面”墩台,形成了交叉火力网。墙头飘扬的不再是临时制作的标识,而是一面正式的新华夏旗帜——底色为象征土地与生命的青绿色,中央绣着简易的犁铧与书本交叉图案,寓意“耕读传家,文武并重”,上方点缀七颗白色星辰,代表北斗指引,团结一心。
城墙之内,景象更是焕然一新。原本杂乱拥挤的窝棚区,已被规划整齐的砖瓦(利用本地粘土烧制)住宅取代,虽然大多仍是单层,但坚固、干燥,门前屋后甚至有了小小的院落,种植着蔬菜或花卉。纵横交错的土路被夯实,两侧开挖了排水沟渠。中心广场旁,一座更具规模的二层“行政公署”已然矗立,这里不仅是议事之所,也兼具了档案存放、接待来访的功能。
更引人注目的是广场另一侧新建的“启明学堂”。每日清晨,琅琅的读书声便会从中传出,不仅有随行而来的孩童,更有许多古曼部落的娃娃,以及一些年轻的部落男女,他们好奇而专注地跟着沈文渊、赵启明等人,学习着汉字、算术以及玉檀编写的、融合了基础科学与本地知识的《新编蒙学》。玉檀坚信,教育是文明传承与融合的根基。
在行政公署内,玉檀正主持着新华夏首届“议事会”的正式会议。与会者不再仅限于最初的核心成员,而是增加了由全体成员推选出的各行业代表——农夫代表、工匠代表、商贸代表、甚至还有两位表现突出的古曼部落头人。会议的核心议题,是审议并正式颁布《新华夏基本约法》的最终版。
经过近一年的实践、讨论和数十次修改,这部约法已然更加完善和周全。它明确了以议事会为最高权力机构,下设行政、司法、监察三权分立雏形的架构;详细规定了土地公有、按劳分配与公共积累相结合的经济制度;保障成员人身、财产权利及言论、集会等基本自由,同时也明确了保卫家园、依法纳税等义务。甚至还包括了鼓励发明创造、保护妇幼权益、促进与土着部落平等融合等具有前瞻性的条款。
「……以上,即为《新华夏基本约法》全部条款。诸位代表,可有最后异议?」玉檀环视会场,声音清晰而庄重。
会场内寂静片刻,随即,那位被推选为农夫代表的黑瘦汉子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有些结巴:「没……没异议!这约法,让咱们泥腿子也能挺直腰杆说话,分的地虽然不能卖,但传给娃,心里踏实!俺赞成!」
「赞成!」工匠代表紧接着表态,「约法鼓励手艺,咱工坊造出的东西,除了交公的,剩下的自己能得利,干活有奔头!」
两位古曼部落的头人互相看了一眼,通过通译说道:「约法说,我们和新华夏人,权利一样?孩子能一起上学,打仗一起分战利品,纠纷由大家一起选的人来断?」
「正是如此。」玉檀肯定地点头,「在约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先来后到,无论来自丛林还是海洋。」
「那……我们也赞成!」古曼头人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朴实的笑容。他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所有条文,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被尊重和平等对待。
「全体通过!」作为议事会轮值主席的周船长,洪声宣布,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亲眼见证了一个近乎空想的蓝图,如何在血与火、汗水与智慧的浇灌下,一步步变为触手可及的现实。
《新华夏基本约法》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被镌刻在数块打磨光滑的巨大木板上,公开展示于行政公署门前。它不仅仅是一部法规,更是一座精神的丰碑,宣告着一个迥异于旧时代的全新文明模式,在这片曾经蛮荒的土地上,扎下了不可动摇的根基。
……
就在《基本约法》颁布后不久,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由耿忠主导,沈文渊等人参与,在严格保密状态下,于远离主城的隐秘山谷中建立的第一座“综合工坊”,成功利用本地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玉檀提供的改良配方和工艺流程,稳定地产出了第一批达到军用标准的黑色火药!同时,借鉴缴获的荷兰火铳和野战炮,经过反复试验和调整,工坊也成功仿制出了首批十支“新安一式”燧发火铳和一门轻型步兵炮!虽然工艺仍显粗糙,产量有限,但这标志着新华夏终于迈出了自主生产热兵器的第一步,摆脱了完全依赖缴获的窘境。
玉檀亲自视察了工坊,看着那黝黑的火药和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火铳,她深知,这“星火”虽微,却足以在未来形成“燎原”之势,是保卫家园、争取话语权不可或缺的力量。
然而,星火之光,终会引来远方的注视。
南洋的海风,不仅吹拂着婆罗洲的海岸,也带来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回响。
马尼拉的西班牙殖民当局,对于荷兰人在婆罗洲的再次受挫,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但一些有远见的西班牙军官,也开始通过私下渠道,向耿忠打探那个能两次重创荷兰舰队的“华人势力”的虚实,言语间不乏试探与结交之意。
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则在失败后陷入了激烈的争吵。范·戴克将失败归咎于“华人匪徒的狡诈”和“土着的野蛮”,主张集结更大规模的舰队进行报复。但以贸易派为代表的理事们则强烈反对,认为在婆罗洲那片难以征服的丛林投入过多军事资源,得不偿失,会影响公司在利润更丰厚的香料群岛和对华贸易上的布局。最终,总督坎普赫伊斯采取了折中方案:暂时搁置大规模军事行动,但加强对婆罗洲的贸易封锁和情报渗透,并伺机寻找其他削弱乃至从内部瓦解新华夏的机会。
而最让玉檀警惕的,是来自北方大陆的、极其隐晦的回响。
紫禁城内,康熙皇帝看着广东巡抚密奏的、关于“南洋婆罗洲出现一股不明华人势力,疑似与前宫女玉檀有关,其两次击退荷兰夷人,筑城聚居,行迹可疑”的密报,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放下密报,手指轻轻敲打着御案,对侍立在侧的胤禛(四阿哥)似是随意地问道:「老四,你怎么看?」
胤禛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皇阿玛的考校,也是对他态度的试探。他斟酌着词语,谨慎回道:「皇阿玛,海外之事,虚虚实实,难以尽信。玉檀奉旨为太后寻觅寿礼,其行踪飘忽,或有自保之举,亦未可知。然,其若果真聚众海外,与夷人争锋,恐……非朝廷之福。」
他这话,看似客观,实则点出了玉檀行为可能带来的隐患——一个不受控制的海外华人势力。
康熙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朕记得,她离京前,曾言要绘制海外风物图册,以显我大清海纳百川之气度。如今,这图册何在?寿礼又何在?」
他没有立刻下结论,但话语中的不满与疑虑,已然清晰。玉檀“金蝉脱壳”之计虽妙,但时间流逝,她当初承诺的“成果”迟迟未能兑现,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隐患。康熙可以暂时容忍她在海外的一些“小动作”,但绝不能容忍完全的失控和“忘本”。
一股来自旧日宗主国的、无形的压力,开始悄然形成。虽然暂时不会化作刀兵,但那审视的目光,已然穿越重洋,落在了这片新兴的土地上。
新安城内,玉檀站在行政公署的露台上,眺望着北方。她收到了来自“梧桐苑”留守成员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关于康熙态度变化的警示。
「该来的,总会来。」她轻声自语,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独立与发展,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既要面对西方殖民者的贪婪,也要应对故国旧主的猜忌。
但她目光坚定,毫无惧色。回望城内井然有序的街道、欣欣向荣的学堂、轰鸣作响的工坊,以及广场上那面迎风招展的新华夏旗帜。
星火已燃,基石已固。无论远方传来的是善意的微风还是恶意的风暴,她和她的新华夏,都已做好了准备,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坚定地走下去,将文明的星火,燃成不灭的燎原之势。
新的篇章,在挑战与机遇并存中,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