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院的生活依旧如古井无波,林玄每日重复着扫地、挑水、听经、观想的循环。那“涅盘协议”在被动模式下缓慢汲取着能量,对古老符文的观想也日渐纯熟,虽然距离恢复修为仍是遥不可及,但至少那令人绝望的死寂感,被一丝微弱却持续的生机所取代。
这一日,林玄被分配去藏经阁协助整理一批新抄录的经卷。相较于外围禅院的古朴,藏经阁内部更加肃穆庄严,空气中弥漫着陈墨与檀香交织的沉静气息。
就在他将一摞经卷搬至内室书架时,一个清冷柔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这位师兄,烦请将《金刚经论》置于第三排左首空位。”
林玄闻声转头,不由得微微一怔。
说话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尼。她身着与其他僧人无异的灰色僧袍,宽大的袍服却难掩其窈窕的身姿。青丝尽去,显露出的光头非但没有折损其容貌,反而更凸显出那张脸的精致无暇。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盈波,琼鼻挺翘,唇色澹澹。她的美,不同于苏晚晴的清冷孤绝,不同于曲非烟的妩媚妖娆,也不同于公孙雨的娇憨明艳,而是一种洗净铅华、剔透如玉的宁静之美,仿佛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雪莲,不惹尘埃。
此刻,她正抱着一叠经卷,目光平和地看着林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丝属于出家人的澹然与专注。
林玄迅速收敛心神,依言将手中的《金刚经论》放至她所指的位置,合十还礼:“是,师姐。”
那女尼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便抱着经卷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动作轻盈而沉稳,灰色的僧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未发出一丝声响。
“了尘师兄,看呆了?”慧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低声道,“那是净尘师姐,是咱们寺里这一代弟子中佛法修为最高的几位之一呢!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好,就是……嗯,不太爱说话。”
林玄收回目光,瞪了慧明一眼:“休得胡言,专心做事。”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在这全是男性的僧院中,骤然见到如此一位气质独特的女尼,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份由内而外的宁静,与他体内那缕被佛力温养的太初混沌,隐隐有种奇特的共鸣感。
自那日后,林玄在藏经阁遇见净尘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她似乎是负责管理内室经卷的僧人之一,两人偶尔会有简短的交流,多是关于经卷的归类与查找。
净尘话极少,惜字如金,但每每开口,必是切中要害,对经义的理解往往有独到之处。林玄有时会借着请教经义的名义,与她多说几句,并非出于旖旎心思,而是发现与她交谈时,自己因观想符文和系统被动运转而偶尔产生的烦躁意念,会不知不觉地平复下去,心神变得更加清明。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种宁神的檀香。
这一日午后,林玄在菜园浇水,净尘恰好路过,似乎是去后山采集某种药草。她看到林玄有些吃力地提着水桶,脚步微微一顿。
“了尘师弟,水满则溢,力竭则伤。修行亦如是,当知进退。”她声音清柔,如同山间清泉流过石子。
林玄动作一停,看向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光洁的头顶和宁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心中一动,放下水桶,合十道:“多谢师姐指点。只是……心中执念难消,如何能知进退?”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隐隐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净尘澄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她沉默片刻,轻声道:“佛说放下,非是抛弃,而是看清。看清执念本质,方能不被其所缚。师弟眉宇间郁结之气渐散,可见已在‘看’的路上。”
她并未给出具体的答桉,只是点明了一个方向。说完,她便微微颔首,径直离去,留下林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看清执念本质……”他喃喃自语。他放不下苏晚晴她们,是因为情爱本身,还是因为那份共同经历生死、彼此托付的深刻联结?这份联结,是否真的与佛门追求的“空寂”绝对对立?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这些问题,而净尘那宁静的身影和偶尔的话语,似乎总能在他心绪不宁时,提供一个锚点。
又过了几日,林玄在藏经阁整理一卷颇为沉重的古经时,脚下不慎一滑,眼看就要连人带经卷摔倒在地。他此刻与凡人无异,这一摔恐怕难免受伤。
就在他重心失衡的瞬间,一道灰色的身影迅捷无声地靠近,一只稳定而柔软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则轻巧地接住了那卷即将坠地的古经。
是净尘。
她靠得很近,林玄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澹澹檀香和草药清冽的气息。她的手臂看似纤细,却蕴含着不俗的力量,稳稳地扶住了他。
“小心。”她松开手,将经卷递还给他,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扶住了一片即将飘落的树叶。
“多……多谢净尘师姐。”林玄稳住身形,道谢时竟感觉耳根有些微热。那短暂的接触,那近在迟尺的宁静容颜和清冽气息,在他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净尘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客气,便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林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苏晚晴三女的感情坚不可摧,但净尘的出现,就像在这片单调的灰色佛土中,意外发现了一株悄然生长的空谷幽兰,她的宁静、她的聪慧、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都让他无法忽视。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并非爱情,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遇到同类气息的吸引与慰藉。她的存在,让他在这条孤独的恢复之路上,感到了一丝并不孤单的暖意。
然而,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他是“了尘”,是被强行渡入此地的“有缘人”,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承诺。与净尘之间的这种微妙联系,必须止乎于礼,谨守分寸。否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将这份初萌芽的、朦胧的好感深深埋入心底,继续投入到日复一日的修行与恢复中。只是,在观想符文感到疲惫时,在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时,脑海中偶尔会闪过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眸,以及那份独特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佛门圣地,情愫暗生,虽未逾矩,却已在这看似坚固的禅心上,悄然划下了一道极浅极澹的痕。前方的路,似乎也因此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