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袂这番“以商制戎,以利驭邻”的言论,听得李枕目瞪口呆,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靠,这女人对经济战、贸易战的理解,已到了这般地步?
我还着先借涂山氏国军事薄弱的短板压一压她,好压低她的心理预期。
好让她在提条件的时候没什么底气,从而随便给点条件就能促成盟约呢。
等盟约谈妥之后,再教她用经济战和贸易战来控制淮夷各国。
搞了半天,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自己还真是又犯了穿越者自带的坏毛病,总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比所有人都聪明。
总以为古人全都是傻子。
心绪翻涌间,李枕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女君高见,李某今日方知,何谓‘执轻重之权,操四民之命’。”
“以商制戎,以利驭邻,八字真言,道尽邦国博弈之精髓。”
“女君之智,不在庙堂之高,而在市井之深,不在甲兵之利,而在货殖之机。”
“李某方才所言,倒显得浅薄了。”
“今日一闻教诲,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涂山袂听罢李枕这番带着明显恭维的话,不由莞尔一笑:“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儿拿些锦绣辞章来捧我了。”
“先前你刻意点出我涂山氏甲兵不精、铜器匮乏的短处,这话听着是实情,可内里,却是压价之术罢了。”
“你欲以我军力之弱,贬我邦国之重,好让我在盟约之上自降其价,俯首就范。”
“此乃商贾市井之常策,亦是诸侯纵横之惯技。”
“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我的身上使尽各种手段,还真是让人心寒啊。”
涂山袂眸光流转,似幽似怨的望了他一眼:“你我相识虽不足一载,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有些了解。”
“别人或许想不到我的这点小把戏,可你......”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李枕,语气转为意味深长:“你于桐安制造铜币、广推流通,此举看似不图近利,实则意在掌控货殖之枢、绾合商贸之脉,欲以货币之权辖制地方货殖生计。”
“此等深谋,与我‘以商制戎’之理,异曲同工,你又何必自谦。”
李枕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干笑了两声:“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就是单纯的觉得用铜钱交易比较方便罢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心眼,也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神色转正,转移话题:“女君洞若观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六国与我能拿的出什么,想来女君早已了然于胸。”
“以咱俩的交情,我自然不可能会拿一些空泛盟誓来糊弄你。”
“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若是你想要的,我有权决断,必然二话不说,可以现在就答应你。”
“若是你想要的,超出了我的权责范围,只要于六国、于涂山氏皆有利,于大局无害。”
“我也会返回六国,尽力说服君上,促成此事。”
涂山袂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故作沉吟片刻,才慢悠悠开口: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有想要问你要些什么。”
“毕竟,与六国结盟乃长远大计,所求之物,需得与涂山氏国的长远福祉相契,不可草率定论。”
她话音一顿,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松弛:“说起来,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
“国丧骤临,祭典又生变故,诸事繁杂,我可谓是忙的身心俱疲。”
“李邑尹不如在此多留几日,陪我好好游览一番涂山景致。”
“待我想好了要什么,再告诉你如何?”
李枕心头一跳,抬眸看向涂山袂,脸上露出几分古怪之色:
“你不会又是想要利用我,搞些什么事情出来吧。”
“咱俩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认为在发生了那天晚上的误会之前——”
“咱俩相处的不说有多好,至少也能称得上是不错吧。”
“即便是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的确是在已经明知道是你的情况之下,还对你做出了那种事情。”
“可那不也是因为你先算计的我,你不就是想要在我冒犯了你之后,借冒犯你之事来拿捏我吗?”
“当时我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脑子本来就有些不清醒。”
“加之我一直视你为知己、朋友,察觉到你算计我之后,自然也会愤怒。”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考虑这些因素,以当时的情况,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做。”
“赶忙松开你,给你赔礼道歉,甚至是跪下磕头,你就会轻易放过我?”
“咱俩谁不知道谁啊,你可别跟我说一些什么你会念在咱俩的交情上,不会因为那些抓抓摸摸的事情跟我计较。”
“你要是真不计较,你又费那么大的劲来算计我做什么。”
“我这个人大度,不喜欢跟别人斤斤计较。”
“而且我也觉得你这个人挺对我胃口,也不太愿意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跟你闹的不愉快。”
“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可以不介意你一次、两次、三次,甚至是五六七八次的算计我。”
“但你若是因为我不跟你计较,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天天想着来算计我,利用我。”
“哪怕我这个人脾气再怎么好,度量再怎么大,耐心也终有一天会被你给消耗殆尽。”
李枕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涂山袂,目光中带着几分少见的真诚与怅惘: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始终视你为难得一遇的知己。”
“我今天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
“以真诚相交,方得长久,以权术维系,终会离散。”
“我很珍惜你我之间这份难得的情谊,也真心不愿他日你我因为权谋算计,落得个反目成仇的境地。”
李枕的眼神澄澈恳挚,没有半分虚伪的闪躲,眉宇间萦绕着真切的惋惜与期许。
仿佛真的将涂山袂视作值得珍视的知己,不愿这份交情毁于无休止的算计。
涂山袂始终静静地听着,唇角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晨雾笼山,看不透深浅。
既不打断,也不反驳,只是将李枕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尽收眼底。
直到李枕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
“你能将我视为知己,珍惜这份情谊,我很高兴。”
“但你拿你我之间的这番情谊来做戏的行为,我......不太喜欢。”
涂山袂抬眸,迎上李枕的目光,笑意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你此刻所言,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未掺半分虚假。”
“然,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不敢尽信。”
“你方才这番话,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想要借情动我、以情缚我,可能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当然,我亦如是。”
“我相信你此刻,也未必全然相信我与你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
“毕竟在你看来,我这番看似推心置腹之语,或许也只是在与你逢场作戏。”
“所以啊......”
涂山袂轻轻抚了抚衣袖,语气转而平淡:“无论我此刻是做出一副被你打动的模样,执你手而言:‘君言至此,我岂忍相负’。”
“还是像现在这般看似‘直抒胸臆’、‘坦陈疑虑’,于你而言,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你多半还是会想,我是否又在与你‘虚与委蛇’、‘各怀机心’。”
“便如此刻,我哪怕真的只是想让你留下来陪我散散心,看看淮水秋色,听一听渔舟晚唱、狐丘松风,暂忘这几日丧亲失怙(hu)、独撑危局的疲惫......”
“你心中,怕也是疑虑重重,暗自揣度我是否又在编织罗网,设局借你之名行我之志。”
她轻轻一笑,如风过松林:
“既如此,何必自欺欺人。”
“咱们简单点,你只需要想着,你现在走了,我会不开心。”
“我若是不开心,你想要联合涂山氏国压制淮夷诸国的意图便会化为泡影。”
“所以,无论你愿不愿意,我让你再留七日,你就只能再留七日。”
“至于我把你留下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为了算计你,你见招拆招就是。”
“若是你真的被我算计了,你也不需要怨我,要怪,就只能怪你技不如人。”
“我若是没能达到我的目的,没能算计到你,亦不会怨你无情,只会认我手段不如你。”
“成则各得其所,败则各安其命。”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