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端着酒爵,眼神似有若无地在两人之间流转。
我喊你‘袂儿’,你跟我呲牙,阴阳我。
现在来了一个老男人,不仅喊了,还一副他才是这宫苑之主,而你涂山袂不过是他内宅中人的样子。
有本事你跟他呲牙啊。
涂山袂神色平静,只轻轻抚了抚袖口,语气淡如秋水:
“我请什么人,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男子脸色一滞,眼中阴霾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袂儿说笑了,我只是念及你如今主持国政,诸事繁杂,怕你分身乏术,想要为你分担一二。”
“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
“如今老国君新丧,国中正是需要安定的时候。”
“虽说朝野上下和宗族内部对你以一介女子之身,暂行君权,尚有不少非议。”
“不过你放心,我山阳氏必倾全族之力,助你稳固权位,谁敢有异言,便是与我山阳氏为敌!”
这番话看似是表忠心,实则是赤裸裸的施压。
你的君位需仰仗我山阳氏,你要是不对我态度好点,这会让我很难办的。
李枕一听这话,哪里还会不知道,这哥们口中的那什么山阳氏,应该是涂山氏国一个很大的氏族。
难怪这哥们会如此嚣张,敢直接闯进来。
在这个宗族制的时代,换做我有一个强大的氏族做靠山,连涂山袂能不能坐稳这个君位,都得看我的颜色的话,我会比他更嚣张。
我看人还真准,这哥们还真就是一个舔狗命格。
有这么强大的一个氏族做靠山,还只是闯宫,连威胁都说的这么隐晦。
换做是我,直接指着涂山袂的鼻子告诉她:女人,晚上洗干净点在床上等着。
不对,应该是女人,你随时都要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方便我来了兴致的时候,可以直接去临幸你。
好像还有些不对,应该是我已经洗干净了,在床上躺好了,女人,给我过来服侍我,记住了,我懒得动。
又或者,你来服侍我沐浴,沐浴完了之后,你跟几个侍女一起把我抬上床榻,然后服侍我。
只有把我服侍舒坦了,这个君位才是你的。
李枕自斟自饮,目光饶有兴致的在两人的身上打量着。
涂山袂眼底的寒意一闪即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随即,她脸上重新绽放出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声音也放柔了一些:
“圭兄的心意,袂......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宴请李邑尹,关乎东南邦交,非是寻常私宴,故而未曾惊动圭兄。”
“改日......待‘卒哭’之后,宗庙议定继统之礼。”
“袂再设私宴,专门答谢圭兄与山阳氏诸位叔伯的鼎力支持,以及与山阳氏诸位叔伯商议你我之事,如何?”
‘卒哭’是丧礼中的一个重要仪节,属于丧葬制度的一部分。
父母,或国君去世后,孝子或臣民需进行一系列阶段性哀悼。
初丧时,每日早晚都要举行‘朝夕哭’,早晚各一次正式哭奠。
到了百日左右,具体时间因身份而异,天子、诸侯、大夫、士各有不同,举行‘卒哭祭’。
此后不再每日哭奠,转为定期祭祀,如‘虞祭’‘小祥’‘大祥’等。
一番话,既像是在跟山阳圭解释她宴请李枕不是私宴,也不是为了私人交情。
以此来暗示她认可跟山阳圭的关系。
又以‘礼制’为盾,将他们二人的事情尽数推至不可言说的未来。
可谓是既未拒绝,又没有未应允。
山阳圭听得心头熨帖,哈哈一笑:“还是袂儿思虑周全,是我莽撞了。”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对李枕拱手:“李邑尹,那日在祭典之上,若不是有你的帮助,袂儿或许也没那么容易搞定那些贞人。”
“作为袂儿的未婚夫,我怎么也得有些表示。”
“这样,晚些时候我让人备上一份厚礼送去驿馆,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既然你们是为了商议国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改日我一定亲自设宴,与你好好痛饮一番。”
李枕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客气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先行谢过兄台的厚礼了。”
“应该的,应该的......”山阳圭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涂山袂才抬眸看向李枕,笑吟吟道:“有个男人当着你的面说要娶我,有什么感受?”
李枕慢悠悠放下酒爵,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感受,你我之间的确有过那么一段过往,可以你的身份,我就算有心想要对你负责,你也不可能愿意。”
“毕竟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的性格,都不会允许你来给我当妾室。”
“当然,要说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也是自欺欺人。”
“像你这么个美人,却要便宜别的男人,我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话,那还是男人吗?”
涂山袂直直的看着李枕,眼波流转:“你又没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给你做妾。”
李枕听到这话,心中一喜,对着她嘿嘿一笑:“那你愿意给我做妾吗?”
涂山袂听到李枕这带着几分戏谑又隐含期待的追问,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如风拂银铃,眉眼弯弯,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婉笑意中,此刻却带着几分明显的促狭与玩味。
“好啊。”
她声音轻快地应了一声,应得干脆,语气却轻飘如絮,分明是玩笑之语。
李枕见她这副神情,哪里还不明白她是在逗自己玩。
他哈哈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次回去,我就把桐安邑的府邸再扩一扩,挑个黄道吉日,准备好八抬大轿......”
“哦不,以咱俩的交情,怎么也得十六抬,风风光光地把你抬进门!”
涂山袂笑意不减,端起酒爵轻轻一碰他的杯沿,声音温柔似水:
“嗯,我等你。”
两人相视而笑,酒香氤氲,秋阳斜照。
亭外芦花纷飞,水波不兴。
谁都知道——
这话,当不得真。
以涂山袂即将掌控一国的身份和心性,绝无可能屈居人下为妾室。
以李枕的身份,也不可能真做出这等惊世骇俗,迎娶一国宗女为妾的事情。
彼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