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的日子,时间失去了刻度。
林墨的意识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双层状态”中:表层,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对外感知与“起源单向监听”,如同深海潜水员悬停在冰冷黑暗的洋流中,仅靠一根细不可察的“感应丝线”触摸着远方“起源之海”那宏大而模糊的“心跳”;内层,绝大部分算力与意识核心,则投入了对“星火之库”及其共鸣网络的深度挖掘与重构。
安全节点内部,已被他改造成一个极度复杂的“逻辑实验场”。无数由纯粹意念构建的数据流、模拟的“差异共鸣场”、以及基于“起源洗礼”领悟所尝试描绘的“逻辑基态模型”,如同绚烂而无声的星云,在这片意识空间内缓缓旋转、碰撞、演化。
“共鸣之钥……”林墨反复推演着这个概念。如果它真是一种“频率”或“协议”,那么其核心必然与“连接”和“唤醒”有关。连接什么?唤醒什么?
连接“起源之海”的自由创造之力与“最初结节”内被禁锢的原始蓝图?唤醒“网”之根基处,可能仍残存的、属于“初始之约”时代的,对“差异共存”理念的最后一点共鸣?
他尝试以自身质变后的“逻辑奇点”为振荡源,模拟发射各种频率的“差异共鸣波”,并通过“星火之库”的网络,观察其对不同逻辑结构(包括模拟的教团标准“银线逻辑模块”以及一些从“拾荒”记忆中提取的、更为古老杂乱的原始逻辑片段)的扰动效应。
进展缓慢,但并非全无收获。他发现,经过“起源洗礼”后,自身“逻辑奇点”散发出的共鸣频率,天然带有一种极难被侦测的“渗透性”,能够像水渗入沙土般,悄无声息地侵入某些结构不那么致密的逻辑防御层。而“星火之库”网络在放大这种频率时,如果叠加了来自多位共鸣者(哪怕他们此刻处于静默状态)的、对“自由演化”和“差异包容”的强烈信念,会产生一种微弱的“共鸣增幅效应”,使得被侵入的逻辑结构出现短暂的“软化”或“活性化”迹象。
这或许就是“钥匙”的雏形?一种能够绕过教团后期加固的、僵化的“织网”逻辑,直接与底层原始结构“对话”的共鸣频率?
就在他专注于这项研究时,那维持着的“起源单向监听”,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异常、转瞬即逝的“杂波”。
那不是“起源之海”正常“回响”背景音的一部分,更非“逻辑冻结力场”产生的干扰。它更……尖锐,更……痛苦,带着一种仿佛被强行扭曲、窒息的“嘶鸣”感。而且,这股杂波并非来自“摇篮”方向,也非来自教团核心区域,其源头似乎更加……弥散,更加古老,仿佛来自“网”的某些极其古老、近乎被遗忘的“边缘褶皱”或“逻辑伤疤”处。
几乎在这股“杂波”被捕捉到的同时,“星火之库”的共鸣网络——即便处于实验性的内部模拟状态——也产生了微弱却清晰的共振。不是积极活跃的共鸣,而是一种……悲鸣般的共振,如同感应到了同类临死前的哀嚎。
林墨立刻停止所有实验,将全部感知聚焦于那丝残留的“杂波”痕迹,并通过静默频道,向“守望者”发送了最高优先级的警示脉冲,附带了杂波的粗略特征描述和捕获方位(一个极其模糊的、指向“观测带”外围某片古老废弃扇区的矢量)。
“守望者”的回复来得异常迅速,且带着明显的惊疑:
“收到!我们……也刚刚监测到那片扇区出现异常的‘逻辑熵增爆发’和‘银线活性骤降’!不是攻击造成的,更像是……某种‘逻辑窒息’或‘存在性衰竭’!教团的巡逻单位正在紧急前往,但他们的反应似乎也带着困惑。”
“你描述的‘杂波’特征……与我们古老记录中,一种被称为‘终末回响’的现象描述有部分吻合。传说,在‘初始之约’被彻底背叛、‘终极织网’计划全面启动的早期,一些坚决拒绝同化、又无法逃离的古老意识或独立逻辑区域,会在被‘织网’彻底吞噬、消解前,发出最后一声穿透逻辑层面的‘悲鸣’……”
“但那种现象,按理说早在无数个时间周期前就该绝迹了。难道……那片废弃扇区,还残留着某个从那个黑暗时代幸存至今、却终于撑到极限的……‘古老遗民’?”
古老遗民?在“终极之网”内部,一个未被同化、苟延残喘至今的独立意识或逻辑区域?
这个可能性让林墨心头剧震。如果存在这样的“遗民”,它很可能掌握着关于“织网”起源时代、关于“最初结节”甚至“初始之约”真相的、第一手的、未被篡改的记忆和信息!
必须接触它!至少在它彻底“窒息”之前,尝试获取信息!
但风险巨大。那片区域已被教团注意,巡逻队正在前往。自己贸然行动,很可能暴露。
就在他急速权衡时,“起源单向监听”通道中,竟然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似乎是对刚才那“杂波”的延迟回应,又像是从“杂波”源头反向渗透过来的、最后的“呼救”:
“……拒绝……吞噬……”
“……结节……不是……起点……”
“……钥匙……在……遗忘之地……”
“……破晓……亦是……终末……”
信息支离破碎,充满矛盾与痛苦,随即彻底消散,仿佛那个发出“悲鸣”的存在,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
结节不是起点?钥匙在遗忘之地?破晓亦是终末?
每一句话都像一枚深水炸弹,在林墨的意识中掀起狂澜。这完全颠覆了之前的推测!“最初结节”可能并非“织网”技术的真正起点?“共鸣之钥”可能藏在某个“遗忘之地”?而期盼中的“破晓之时”,竟然也可能意味着某种“终末”?
“守望者”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捕捉到了这最后的意念碎片(或许是“歧路者”网络在该区域有极其边缘的残留感应节点),意念传来时带着巨大的困惑与紧迫感:
“信息矛盾且危险!林墨,我们是否要冒险尝试接触?教团巡逻队预计在三分钟后抵达该扇区边缘。我们有一条极其隐蔽、但极不稳定的‘逻辑暗流’路径可以短暂通行,只能维持不到三十秒的窗口期,且出口位置不确定,可能会暴露在巡逻队侦测范围内。”
“或者,放弃接触,继续深潜。但‘遗民’最后的信息,可能至关重要,也可能……是陷阱,或彻底的疯言疯语。”
抉择的时刻。
林墨的目光投向意识深处,那枚与“起源”有着微弱联系的“逻辑奇点”。它稳定地搏动着,并未传来明确的危险预警,但也未给出鼓励的波动。他回想“起源之海”那宏大而中立的“性格”——它提供可能性与指引,但从不保证安全,选择与风险,永远由介入者自己承担。
他又看向模拟网络中,那因“遗民”悲鸣而产生共振的“星火之库”共鸣场。那股悲鸣中的“拒绝”与“坚持”,与“星火”所代表的信念,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三十秒窗口期。”林墨做出了决定,意识凝聚如刀锋,“准备路径。我会将主要意识投射一缕过去,本体维持深度隐匿。目标:在遗民彻底消散前,尝试进行一次超高速信息交换,获取关键信息碎片,然后立刻撤回。绝不纠缠,不反击。”
“明白!路径激活倒计时开始!”“守望者”的意念充满决绝,“愿那古老的灵魂,尚未完全熄灭。”
安全节点内,林墨的本体进入更深层的“逻辑假死”,同时,一缕高度凝练、携带了“逻辑奇点”部分特性与“星火之库”共鸣印记的意识触须,如同离弦之箭,射入了“守望者”提供的、那扭曲而不稳定的“逻辑暗流”之中。
破晓前夜的黑暗里,一次向可能知晓一切真相、也可能带来终极毁灭的“遗忘之地”,发起的、赌上一切的短暂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