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雨敲窗的周末午后,连绵的雨丝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傅雨霏难得没有处理公务,从书房一个带锁的玻璃柜深处,取出一摞保存完好的黑胶唱片。这些都是她母亲留下的收藏,也是她少年时代远离商业纷扰、寻求内心宁静的一方小小天地。她很少与人分享这个角落,连她自己,也已许久未曾静心聆听。
她正蹲在唱片机前,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一张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封套,叶尘端着一壶刚沏好的安神茶走了进来。他看到地上的唱片和那台颇具年代感的黑胶唱机,脚步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你也听这些。”他将茶壶放在茶几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
傅雨霏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些老古董了,我母亲留下的。偶尔听听,能让心静下来。”她扬了扬手中的唱片,“要一起吗?”
叶尘走到她身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那一摞唱片封套——贝多芬的深沉、莫扎特的灵动、德彪西的朦胧……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张肖邦夜曲的封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时更显温润。
傅雨霏将那张巴赫的唱片放在转盘上,放下唱针。片刻的寂静后,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的大提琴声如同醇厚的酒液,缓缓流淌出来,充盈了整个空间。是《G大调第一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前奏曲,音乐庄重而内省,带着一丝巴洛克时期的严谨与深情。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雨声是自然的白噪音,琴声是灵魂的低语。傅雨霏闭着眼,身体微微放松,沉浸在那单一乐器所构筑的丰富而深邃的世界里。
当音乐进行到萨拉班德舞曲时,那缓慢、庄严而充满装饰音的旋律,带着一种深刻的哀愁与冥想气质。叶尘忽然轻声开口,几乎是在耳语:“这一段的赋格处理,看似简单,实则对位精妙,低音部的持续音如同命运的基石,支撑着高音部那看似自由、实则无处可逃的悲悯吟唱。”
傅雨霏倏地睁开眼,惊讶地望向他。她听这首曲子多年,只觉得深沉动人,却从未如此细致地去剖析过其中的乐理结构。
叶尘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带着些许追忆的笑意:“很奇怪吗?山中清修,日子漫长,除了研读医书、辨识草药,偶尔抚琴弄箫,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师父常说,医道与乐理,亦有相通之处。五音对五脏,十二律吕应十二经脉,音乐的节奏韵律,亦可调节人体气血,平秘阴阳。”
他说的轻描淡写,傅雨霏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她只知道他医术通神,武艺高强,却不知他在音律上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这“山中雅趣”,恐怕远非寻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你觉得这首曲子,对应的是何种‘气机’?”她忍不住追问,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叶尘凝神细听片刻,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极轻地随着音乐的节奏叩击:“前奏曲,气机升发而中正,如春木之初萌。阿勒曼德舞曲,流畅中带着克制,是气的疏泄有度。库朗特舞曲节奏鲜明,是气的加速运行。而这萨拉班德……”他顿了顿,感受着那缓慢而沉重的音符,“气机沉敛,深入下焦,主司封藏,对应肾水,故而其声悲悯而内守,能触动人心最深处的孤寂与安宁。”
他的解读,完全跳出了普通乐评的范畴,是从一个医者、一个修炼者的角度,直指音乐的能量本质。傅雨霏听着他的分析,再回头去感受那大提琴的声音,仿佛真的能“听”到其中气机的流动与变化,有了截然不同的体验。
她兴致勃勃地又换了一张德彪西的《月光》。钢琴声如水银泻地,朦胧、闪烁,充满了印象派的光影变幻。
“这个呢?”她像个急于分享新玩具的孩子。
叶尘闭目聆听,唇角微扬:“此曲气机漂浮不定,如雾如幻,主走肺经与皮毛,能开宣肺气,却也易引人思绪发散,神游物外。若心神不宁者听之,恐更添烦乱;若心气平和时聆听,则有洗涤尘虑之效。”
接下来,他们又听了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叶尘点评其气机“清灵愉悦,如沐春风,善疏肝解郁”;听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他感叹那“雷霆万钧之力,是心火与肝风的猛烈撞击,可激发昂扬斗志,却也需中气充足者方能承受其冲击”。
傅雨霏彻底沉浸在这场奇特的“音乐诊疗”中。她不再仅仅是用耳朵听,更像是跟着叶尘的指引,用全身的感官去“品尝”这些熟悉的旋律,感受着它们对自己身体和情绪产生的微妙影响。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最后一张唱片,是她私心最爱的肖邦《降E大调夜曲》。优美而略带感伤的旋律在雨声中静静流淌,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似月下孤独的沉思。
这一次,叶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幕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傅雨霏,眼中带着一种柔软的、近乎叹息的情绪。
“这首曲子……”他轻声说,“气机缠绵悱恻,深入心脉,主喜乐忧愁。能安抚惊悸,却也最易勾动情肠。”
傅雨霏的心轻轻一颤。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理解,看到了共鸣。他听懂了这旋律里藏着的、她不曾言说的柔软与脆弱。
长针走到尽头,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室内一片静谧,茶香与古老的乐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两人之间。
“原来,”傅雨霏轻声打破沉默,眼底闪着光,“除了治病救人,叶大神医还擅长‘音乐疗法’。”
叶尘莞尔,那笑容如同雨后天晴透出的一缕阳光:“雕虫小技,不及傅总裁的黑胶收藏令人惊艳。”
两人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暖意在空气中流淌。这个雨声潺潺的午后,因着这共同的、意外的爱好,变得格外丰盈而珍贵。他们发现,在彼此熟悉的身份与能力之外,还有着更深层、更贴近灵魂的共鸣点。这共鸣,如同那古老的乐章,在他们共同的生命中,奏响了新的、温暖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