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八个字,像一根细针扎进林远的神经。
“你还记得老周吗?”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没有回信。窗外夜色浓重,远处警笛声早已消失,房间只剩下录音笔里张秀兰声音消散后的寂静。他拔出U盘,关掉电脑,把桌上的文件重新归整,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二十分钟后,陈小雨和李薇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门开时,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林远眼底的红丝。他没解释那条短信,只是让她们坐下。窗帘拉着,灯只开了角落一盏,桌上摆着三份打印的行程表,边缘都卷了边。
“对方开始盯安全屋了。”林远开口,声音不高,“昨晚屋顶发现了新足迹,烟头上有口红印,不是我们的人留的。”
李薇低头翻包,拿出一张纸条:“我今天早上收到的,发件人号码被屏蔽。上面写着‘菜场口风大,小心耳朵’。”
陈小雨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未读彩信——还是她母亲在菜市场挑白菜的画面,但这次背景多了个模糊身影,站在摊位后方的电线杆旁,帽檐压得很低。
“我妈已经去乡下了。”她抬头,“可他们知道她常去的地方,也知道我拍过这张照片。”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我觉得……”李薇终于开口,语气比平时慢,“我们现在是不是太被动了?一直在等他们出招。再这么下去,不只是我们,连家属都会被牵进来。”
林远看着她。
“我建议暂停几天,先退回市里,等专案组把外围安保重新部署好再回来。这不是退缩,是保存力量。”
陈小雨没附和,也没反对。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林远起身走到墙边,按下播放键。录音笔里传出张秀兰的声音:“如果她出事,让我记住——真话不会自己跑出来,得有人去捡。”
声音结束,没人说话。
“他们选这个时候提‘老周’,不是偶然。”林远把录音关掉,“十年前我爸退出行业,五年前老陈的店被强拆,三年前王女士被抓,都是因为有人怕旧事重提。现在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查到什么,是怕我们连上过去。”
他顿了顿,“这条短信不是警告,是心虚。”
李薇咬了下嘴唇:“可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在拿身边人的安全赌。万一哪天真的出了事,谁来负责?法律能救我们吗?”
这句话落下,空气像是沉了一寸。
林远摘下眼镜,用指节揉了揉眉心。他想起父亲退隐那天晚上,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一夜没动。那时他还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打赢过那么多官司的人,最后会选择沉默。
“我懂什么叫无力。”他说,“我也怕。每天闭眼之前,都会想,会不会哪天醒来,接到的是通知我收尸的电话。但我更怕的是,有一天我发现,我自己也变成了当年我不理解的那种人——明明看见了错,却说算了。”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两人:“所以我定三条规矩:第一,不再单独行动,出门必须两人同行;第二,所有通讯用临时加密号,一天一换;第三,每天早晚各一次向专案组报平安,漏一次就强制撤离。我们可以小心,但不能停。”
陈小雨抬起头:“可如果我们拼到最后,还是输了呢?证据被压,人被调走,案子不了了之……然后呢?我们还得继续活着,带着这些事过一辈子。”
“那就带着它活。”林远说,“但我们至少试过。有些事做起来,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后来的人知道,曾经有人敢查。”
他走到墙前,撕下一张写有“赵立群”的便签纸,指尖夹着它,靠近桌角的打火机。
火苗窜起,纸片边缘迅速变黑卷曲,灰烬飘落在桌面。
“十年前,我父亲没烧掉他的律师证,但他烧掉了自己的信念。”林远看着火焰熄灭,“我不想那样。”
他转身面对她们,“我是这个团队的负责人,也是你们的搭档。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孤军奋战。你们可以退出,我尊重选择。但如果留下,我就带你们走到最后。”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李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封存在草稿箱里的邮件——标题是“辞职申请”。她盯着看了几秒,点了删除。
陈小雨把母亲的照片收进包里,拉上拉链,然后伸手拿过桌上那份待核查的名单。“我来核对这部分。”她说,“明天上午九点前能出结果。”
林远点头,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U盘0913”下方画了一个圈,又延伸出两条线,分别指向“环卫车后台”和“司法所归档流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他们出手,而是逼他们露出破绽。”他写下两个字,“抢时间。”
李薇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时间轴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张秀兰提到的那本被烧的账册,有没有可能留下副本?”
“有。”林远说,“她姐姐不会白白烧东西。她留下笔记本,藏进亲戚家门缝,说明她在布局。U盘只是其中之一。”
“那我们找的就不该是U盘本身。”陈小雨接道,“而是她当时把东西分开放置的逻辑。”
林远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光。
“你说得对。”他转身回到桌前,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三个字:拾音计划。
“从今晚开始,我们反向追踪所有被标记为‘作废’的材料,查它们是怎么被处理的。谁签字,谁归档,谁上传系统。”他合上本子,“他们以为我们在找证据,其实我们在找人。”
李薇拿起背包:“我联系档案馆的熟人,看能不能拿到九月前后所有归档记录的日志备份。”
“我去盯张某的动向。”陈小雨说,“他最近两次出现在镇政府的时间,都跟材料提交有关。”
林远把笔放进衣袋,走到门口,拉开一道缝确认走廊无人后,才回头说:“记住,别走夜路,别接陌生来电,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三人走出会议室,脚步很轻。
电梯到达一楼时,林远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旧别针,别在西装领口。那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十年来他从没戴过。
今天他戴上了。
回到房间,他打开笔记本,在“拾音计划”下面列出第一步行动:调取镇司法所近三个月所有“不予受理”案件的电子归档日志,重点筛查操作时间在凌晨的记录。
他刚敲完最后一个字,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加密号,也不是联络人。
是一个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四个字:
“你爸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