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冰冷的电子评级如同烙印，刻在王凯疲惫不堪的神经上。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很快被更深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酸痛淹没。他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鬓角、脖颈不断滚落，在深色的t恤上洇开大片深色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过度使用的肌肉，带来火辣辣的酸痛感。VR眼镜摘下后，现实世界的灯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客厅里异常安静。陈铮依旧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站在窗边，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扫视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键盘”则专注于他的电脑屏幕，手指偶尔敲击，记录着王凯每一次模拟的数据，包括心率、反应时间、路径选择错误率等等，冰冷的数据勾勒出一个普通人挣扎求生的笨拙轨迹。
刘佳佳站在几步之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凯。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却异常复杂。深不见底的心疼是底色，那是一种看着至亲之人被投入熔炉反复炙烤却无能为力的痛楚。但在这痛楚之上，又混杂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王凯那份近乎自虐的坚持所撼动的微光。
她看着王凯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被汗水浸透贴在额角的碎发，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那双曾经充满商海沉浮的自信、此刻却盛满了生理性疲惫和茫然的眼睛。他不再是那个在商业酒会上谈笑风生、在健身房里挥洒自如的王凯，只是一个被命运粗暴地拖入另一个维度、在生死边缘笨拙摸索的普通人。
“喝点水。”刘佳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将水杯轻轻放在王凯身边的地板上，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感，仿佛怕自己的靠近会惊扰到他，或者…再次刺痛他。
王凯没有看她，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拿起水杯，指尖的颤抖让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他仰头，贪婪地吞咽着微凉的水，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放下杯子时，他的目光才缓缓抬起，落在刘佳佳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冰冷，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以及一丝…茫然无措的探寻。
“刚才…最后那个指令，”王凯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左移五米’，我…差点就撞到管道拐角了。虚拟的，都差点撞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要是真的…骨头都碎了吧？”
这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自我认知的确认，带着对残酷现实的清醒和无力。
刘佳佳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知道那种虚拟训练舱的拟真度有多高，撞击感、坠落感、甚至中弹的灼痛感都无比真实。王凯经历的每一次“死亡”，在精神上的冲击都无比巨大。
“管道内壁…通常在拐角处会有凸起的法兰盘或者焊接点，”刘佳佳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带有“指导”意味的语气，更像是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常识，“视觉上可能不明显，但身体靠过去的时候，肩膀或者髋骨会先碰到。习惯了…就能提前感知到。” 她顿了顿，补充道，“虚拟的…撞一下也很疼。”
她的话很简短，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指点。只是平静地指出了他“差点撞上”的原因，以及一个“过来人”的感受。这种不带评判的、近乎“旁观”的陈述，反而让王凯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至少，她没有用怜悯或者“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看他。
“嗯。”王凯又低低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将后脑勺重重靠在沙发边缘，感受着颈椎传来的酸胀。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反复回放着模拟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错误的判断，每一次致命的迟疑。c-…这仅仅是虚拟的、简化版的考验。真实的“蜂巢”，只会比这凶险百倍。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陈铮转过身，打破了沉默：“休息十五分钟。下一轮模拟，难度提升30%。加入环境变量：烟雾、噪音干扰、以及…非致命性武器攻击。”
王凯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骤然升高的压力而微微收缩。烟雾？噪音？攻击？他下意识地看向刘佳佳，想从她脸上寻找一丝情绪变化，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凝固的担忧。
“键盘”已经默默调整好了程序参数。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王凯感觉肌肉的酸痛才刚刚开始发酵，就被迫再次戴上了那副沉重的VR眼镜和耳机。熟悉的冰冷金属通道再次将他包围，但这一次，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灰白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烟，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同时，耳机里不再是清晰的指令，而是充斥着刺耳的、毫无规律的电流噪音、金属摩擦声、还有模糊不清的人声吼叫，如同置身于一个混乱的战场！
“目标点…东南…滋滋…方向…避开…滋滋…守卫！” 陈铮的指令在噪音中断断续续，难以辨识！
王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在模糊的视野和嘈杂的噪音中分辨方向和指令的含义。浓烟呛得他虚拟的身体一阵咳嗽，动作更加迟滞。他摸索着向记忆中东南方向移动，脚下却突然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
就在他努力稳住身体的瞬间！
“嗤——！” 一股冰凉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液体（模拟电击枪或麻醉弹）从侧面激射而来，精准地打在他的左肩上！
“呃啊！” 王凯痛哼一声，虚拟的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半边身体麻痹！他重重摔倒在地，浓烟和噪音吞噬了他。
“失败！” 冰冷的宣判再次响起。
摘下眼镜，王凯剧烈地咳嗽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左肩残留的麻痹感异常真实。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挫败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才提升了30%难度…他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刘佳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王凯痛苦喘息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无助，内心的煎熬达到了顶点。她猛地转头，看向陈铮，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够了！陈铮！你这是在折磨他！这种强度的干扰和攻击，就算是刚入队的新兵也撑不了几轮！他只是个普通人！你想让他还没进‘蜂巢’就先崩溃吗？！”
陈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魅影’，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蜂巢’内部的环境只会比这更恶劣！敌人不会因为他是‘普通人’就手下留情！崩溃？现在崩溃，总比在任务中崩溃要好！至少在这里‘死’，还能重来！在那里‘死’，就真的结束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残酷的真理，“如果连虚拟的烟雾和噪音都承受不了，他凭什么活着按下那个按钮？凭运气吗？”
他的话像冰冷的钢针，刺穿了刘佳佳所有的愤怒和心疼，也狠狠扎在王凯的心上。王凯撑着地板，艰难地坐直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渍。他抬起头，看向陈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被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东西取代——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后爆发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劲。
“继续。” 王凯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刘佳佳，重新戴上了那副如同刑具般的VR眼镜。烟雾、噪音、死亡的威胁…来吧！他倒要看看，这具普通人的躯壳和意志，究竟能被逼到什么地步！
刘佳佳看着王凯决绝的侧影，看着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脊，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震撼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颓然地坐回沙发，将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无声地抽动着。熔炉中的淬火，才刚刚开始，而痛楚，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