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耳畔回响,回响着那句话:“标记处,新现符号。三弧一横。”
我手指压在地图上那道裂隙的位置,思绪翻涌。翁斯坦的标记钉在枯藤上已有两日,敌踪未现,却在此时留下残缺之符。这绝非偶然,更非退却——是信号,是试探,背后必藏阴谋。我必须迅速决断。
哈维尔站在帐口,披风未系,肩甲处还缠着昨夜换药时渗出的布条。他没说话,只将铜哨轻轻放在案上,哨身朝北,倒悬之蛇的刻痕正对地图上的北谷。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要动了。
我下令传令兵以三短一长的鼓点唤醒全军,不点火,不列阵,仅以触腕相接,口令逐人传递。翁斯坦在东线已按预警撤离原驻地,此刻正率部向中央高地收缩。若敌以符号共振引动幻象,固守原地者必成祭品。
半个时辰后,北谷方向传来第一声闷响。不是战鼓,也不是号角,而是岩层深处传来的震动,像是某种巨物在地底翻身。紧接着,哨岗的铜铃接连炸裂,碎片扎进守卫的脖颈。三人当场失语,一人抽出短剑砍向同伴,被身旁战友扑倒时,嘴里还在重复同一个音节:“……火,火,火……”
幻象已至。
我命人将所有火源熄灭,仅留铅盒封存的龙涎锈作为定向诱饵。哈维尔带人将装置置于中军静默区,四周由盾阵围成密闭空间。他本不该再出帐,但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符号的侵蚀路径。他站在阵心,剑尖划地,画下一道断线,又抹去。
这时,黑影突然袭来,哈维尔猛然抬剑格挡,虽击退来敌,但肩伤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洇红了衣衫。他强忍剧痛,仍坚守阵心。
“他们用断裂示警,也用断裂设局。”他说,“若我们因惧而避,反入其彀中。”
话音未落,东面火光冲天。叛军主力在浓雾中突进,借地形掩护,直扑补给线。翁斯坦率骑兵迎击,枪锋所指,敌阵裂开,可杀至半途,数名骑士突然调转马头,长枪刺向己方步卒。有人高喊“身后有火”,有人捂眼嘶吼“天塌了”。阵型开始溃散。
东线传来溃退信号,翁斯坦的部队瞬间陷入混乱。只见那诡象如幽灵般在士兵之间游走,悄然地将他们分割开来。肩并肩作战的袍泽,却突然挥舞武器,彼此误攻。百夫长在恍惚中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点燃了信号弹。熊熊火光中,他瞪大双眼,看见自己手中的长枪竟贯穿了亲兄弟的胸膛。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声音似要将心中的震惊与悔恨宣泄殆尽。然而,还未等他从这现实中缓缓过神来,三名陷入癫狂的士兵如野兽般扑了上来,将他重重压倒。
我知道,真正的攻击不在明处。
是心智的瓦解。是让士兵亲手摧毁自己的秩序。
我下令启用能量源。亚尔特留斯在后方早已备妥装置,但从未实测。它能释放高频脉冲,干扰符号的共振频率,可一旦启动,便如黑夜中的灯塔,引来所有猎手的注视。
传令兵犹豫了一瞬。我盯着他:“传令。若不启,全军皆陷。”
命令发出。静默区中央,装置缓缓升起,银白外壳上刻满抑制纹路。一名年轻技师钻入核心舱,双手插入接驳口。他的手指刚触到导流环,皮肤便开始泛灰,像是被无形之火灼烧。
“频率校准需三分钟。”亚尔特留斯在远处喊,“期间不可中断,不可遮蔽。”
我点头,下令哈维尔率残部死守静默区。他自己却未动,只将大剑插在阵前,背靠盾墙,坐了下来。他肩伤未愈,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旧创,但他知道,真正的屏障不是盾,是意志。
第一波冲击来自北谷。黑影贴地而行,不是人形,而是由灰烬与低语凝成的团块,沿着符号刻痕蠕动。它们不攻不杀,只绕着静默区游走,仿佛在聆听装置内部的嗡鸣。每当脉冲波动增强,那些影团便剧烈震颤,发出非人的尖啸。
技师的双手已碳化至腕部,可他仍在调整参数。血从指缝渗出,滴在导流盘上,瞬间蒸发成黑烟。他咬破嘴唇,用痛觉维持清醒。
两分钟。
我盯着能量源的计时器。还剩四十秒。
就在此刻,北谷岩壁上的断裂横线开始蠕动。石粉自行聚拢,像有无形之手在修补。那道残缺的符号,正在复原。
不是自然现象。是回应。
三十七秒。
一道黑袍人影从高崖跃下,直扑静默区。他手中无刃,只握着一块与我怀中相同的黑石。哈维尔强撑起身,拔剑迎上。两人交击一瞬,黑石与剑锋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响。哈维尔被震退三步,嘴角溢血,可他死死挡住入口。
“三十五秒!”亚尔特留斯高喊。
技师的头垂了下去,又猛地抬起。他的眼睛已浑浊,可手指仍在微动。最后一道频率锁定。
轰——
银白光柱自装置顶端冲天而起,呈螺旋状扩散。光波所及之处,灰烬团块如雪遇阳,瞬间崩解。东线的浓雾被撕开,幻象褪去,士兵们猛然清醒,看见自己手中的武器正指着袍泽的咽喉。
光柱持续攀升,覆盖整个前线。它不似初火那般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纯净,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寒泉,洗去所有扭曲的低语。
翁斯坦在东线高地上摘下头盔,立于光下。他举起龙枪,枪尖指向天际,声音穿透战场:“吾等所见,唯火为真!”
这声宣告像是一道闸门,开启了某种集体的觉醒。残存的将士们纷纷响应,有人以剑划地,有人以拳击盾,声浪汇聚,形成共振。那声音不单是呐喊,更是一种抵抗的仪式,压过了符号残留的余音。
哈维尔靠在盾墙上,喘息粗重。他抬头望着光柱,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知道,这不是胜利,是暂停。
我站在指挥台前,手中望远镜仍对准北谷。就在光柱升起的刹那,我看见岩壁上的符号完全复原,而后,整片山体微微震颤,一道新的刻痕缓缓浮现——三弧两横,多出的那一笔,正与我昨日设下的错符一致。
他们不仅修复了断裂,还回应了错误。
远处,亚尔特留斯走向静默区,准备关闭装置。可就在他伸手触碰控制环的瞬间,光柱的螺旋频率突然偏移,与黑石的寒波完全重合。他的动作僵住,瞳孔微缩。
我听见自己低声说:“这光……比初火更冷。”
技师倒在舱内,双手焦黑,可装置仍在运行。光柱未衰,反而开始吸收战场上的阴影,将它们压缩成丝线,缠绕于柱身。北谷方向,岩层深处再次传来震动,比先前更深,更沉。
亚尔特留斯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离控制环仅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