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囚室内,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唯有从通风口漏下的那一缕惨淡月光,如同怜悯般,勉强照亮了玄诚子枯槁的面容和凌云那双因极度愤怒与心痛而赤红的眼睛。
“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凌云的声音压抑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死死抓着冰冷的木栏,仿佛要将那粗糙的木头捏碎。
玄诚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痛楚,更有无尽的悲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了许久,才用那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原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出了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
“是……‘空心人’……整个门派……高层……除了几个闭死关不问世事的长老……几乎……全部沦陷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亲耳从师傅口中听到这残酷的事实,凌云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天剑门,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正派,竟在不知不觉间,从内部被蛀空,成了那神秘邪恶组织的傀儡!
“玉玑子师叔他……”凌云不敢置信。
“他……亦是身不由己……”玄诚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那蛊毒……歹毒无比……能蚀人心智,控人言行……为师……不愿同流合污……便被他们合力下毒……控制于此……”
他艰难地抬起被幽光丝线束缚的手,指向自己脖颈下那蠕动的青黑纹路:“他们……不杀我……是要逼我……交出《天剑秘典》……和掌门信物‘剑心石’……那是……我天剑门立派之基……数代人心血所系……”
老人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与屈辱:“我……岂能……将祖师基业……拱手让与邪魔?!宁可……身死道消……也绝……不屈从!”
正是因为他的顽强抵抗,拒绝交出门派真正的核心传承,他才被一直囚禁于此,受尽蛊毒折磨与精神摧残,却始终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几代人的心血……祖师爷的基业……竟……竟毁于一旦……毁在我玄诚子手中……我……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说到最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派掌门,声音中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与绝望,那浑浊的老泪,终于顺着深刻如刀刻的皱纹,滚落下来,滴在肮脏的蒲团上,瞬间洇开,消失无踪。
那泪水,仿佛不是水,而是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凌云的心。他看着师傅那悲恸欲绝、却又因毒药与控制而无法肆意宣泄的痛苦模样,一股毁灭一切的怒火,混合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畜生!我杀了他们!!”凌云猛地站起身,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迸发,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将那简陋的囚室都冲击得簌簌作响!他双目赤红,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将那些背叛师门、戕害师傅的叛徒,斩尽杀绝!
“不可!!”
玄诚子见状,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气,竟猛地向前一扑,若非那幽光丝线限制,几乎要撞在木栏之上。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虽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凌云!!你若……若此刻出去……便是……自投罗网!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巴不得你回来!你……你是天剑门最后的希望!你若死了……天剑门……就真的……亡了!!”
他死死盯着凌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与哀求:“走!立刻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师傅!!”凌云痛苦地低吼,让他眼睁睁看着恩师在此受尽折磨,自己却独自逃生,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你若……若不答应……为师……便立刻……自绝经脉……死在你面前!!”玄诚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然,他体内那微弱的气息开始剧烈波动,竟是真的要引动残余真气,行那自戕之事!
“不要!师傅!徒儿答应你!徒儿答应你!!”凌云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连连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一片青紫,甚至有血丝渗出。
看到凌云跪下,玄诚子那剧烈波动的气息才缓缓平复下来。他深深地、贪婪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引以为傲,却也命运多舛的弟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托付。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用那被束缚的手指,极其缓慢而郑重地,从贴身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内衣夹层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本非帛非纸、颜色暗沉、边缘已有磨损的古籍,封面之上,以古老的篆文书写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天剑秘典》。
另一样,则是一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氤氲剑气流转不息的奇异晶石——正是天剑门掌门信物,剑心石。
这两样东西,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将它们颤抖着,珍而重之地,推向跪在栏外的凌云。
“凌云……听令!”玄诚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庄严肃穆,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与力量,“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天剑门……第二十六代……掌门!”
“持此秘典……与剑心石……光大我门楣……斩妖除魔……重塑……天剑门!”
这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凌云的心上。他抬起头,看着师傅那充满无限期望与托付的眼神,看着那代表着一派兴衰、承载着无数先辈心血与意志的传承之物,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额角的血迹,汹涌而下。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如同承接泰山北斗,无比郑重、无比虔诚地,接过了那本沉重的秘典和那枚冰冷却仿佛带着灼热温度的剑心石。
“弟子……凌云!谨遵师命!!”他哽咽着,再次重重叩首,前额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血誓,“必当……竭尽全力……光复门楣!重塑天剑!此志……天地为鉴,九死……不悔!!”
那誓言,在狭小的囚室中回荡,悲壮而决绝。
玄诚子看着跪地立誓的弟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不舍,更有如释重负的寄托。
“走……快走……”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催促道。
凌云知道,此刻再多停留一刻,便是对师傅以死相换的生机最大的辜负。他猛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师傅一眼,仿佛要将老人此刻的容貌,永远刻在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拉起一旁早已看得眼圈通红、咬牙切齿的秦烈焰,如同两道被悲伤与愤怒浸透的黑色闪电,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向外潜去。
来时是为了寻找真相,离去时,肩上却已背负了整座山岳般的责任与血海深仇。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钻出那隐蔽的通风口,重新融入后山的夜色之中,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时——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钟鸣,突然自天剑门主峰方向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瞬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将这片原本寂静的后山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林、山石后闪现而出,为首者,正是代掌门玉玑子!他手持长剑,脸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笑容,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刚刚现身的凌云和秦烈焰。
“凌云!你这叛徒!果然贼心不死,竟敢深夜潜入禁地,图谋不轨!还不束手就擒!”玉玑子的厉喝声在夜空中回荡。
他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凌云自投罗网!
凌云将《天剑秘典》与剑心石紧紧贴身收好,缓缓握住了“秋水”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沸腾的血液和悲愤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包围圈,看着玉玑子那虚伪而阴狠的面容,眼中再无半点犹豫与彷徨,只剩下冰封千里的杀意,与传承薪火的决然。
秦烈焰也啐了一口,摆开了架势,火红的衣裙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燃烧的战旗。
“师傅……弟子今日,恐怕要先杀几条叛徒的狗命,再来光大门楣了!”凌云低声自语,随即,剑锋出鞘,寒光乍现!
“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