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议事厅内的死寂,持续了足足十息。
空气中弥漫着震惊、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称帝!这两个字重于千钧,代表着不死不休,代表着皇权正统的挑战,是任何王朝都无法容忍的底线。
“狂妄!!”黑脸将领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怒发冲冠,须发皆张:
“一介草寇,安敢窥伺神器!侯爷,请给末将三万铁骑,末将愿为先锋,踏平雍州,擒此逆贼,献于阙下!”
他这话带着北地军汉特有的直率与悍勇,却也引来了几声无奈的叹息。
若黄巾军真是寻常流寇,何须三万镇北铁骑?如今对方坐拥覆灭六万朝廷精锐之威,更有三千重甲铁骑这等大杀器,据城而守,岂是轻易可破?更何况,北境之外,草原群狼环伺,镇北军主力岂能轻动?
对于这名忠厚耿直的将领,众将也不好说什么!
冷棕缓缓抬手,止住了将领们的躁动。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眼神深处,仿佛有冰川在碰撞、崩裂。
“刘将军忠勇可嘉,然则,北境防线,重于泰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草原各部虎视眈眈,我等根基在此,不容有失。”
他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那个呈递称帝急报的文吏身上:“青州战况如何?黄巾……不,大炎军,战力几何?”
文吏连忙躬身,语速极快地回答:“回侯爷,据青州传来的零星消息,大炎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贼首李炎自称御驾,率主力步骑混合,号称十万,沿官道正面推进,连破数郡县,兵锋直指青州州治平原城;另一路约五万,由一员名叫‘尉迟恭’的贼将率领,自侧翼迂回,攻势极为迅猛,青州地方守军……一触即溃,难撄其锋。其军中,确实出现了建制完整的重甲步兵与骑兵,虽数量不及云香府之战那般骇人,但于野战中,已非青州郡兵所能抵挡。”
“尉迟恭……”冷棕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黄巾军中,果然不止李炎一个核心。能独领一军,并打出如此战绩,绝非庸碌之辈。
“朝廷有何反应?”他又问。
“京师震动!陛下已连下三道谕旨,严令青州各府郡死守待援,同时紧急征调京畿三大营、李靖远为帅,各地郡卫兵马,并传檄天下,令各州太守、都督率兵勤王。只是……如今春荒未过,仓促间能集结多少兵马,尚未可知。且……”文吏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朝中似有议论,欲请侯爷……分兵南下,以解青州之围。”
此言一出,众将再次哗然。
“分兵?绝无可能!”一位老将断然道,“北蛮今岁饿红了眼,随时可能大举南下,我镇北军一兵一卒都关乎北境存亡,岂能南下?”
“正是!朝廷诸公莫非昏了头?我北境安危,难道不及那劳什子大炎?”
“怕是有人想借此削弱我镇北军实力!”
冷棕听着麾下将领的愤懑之言,心中明镜一般。朝廷有此议,毫不意外。一方面,青州若失,京师门户洞开,危在旦夕;另一方面,若能借平叛之名调动镇北军,无论胜败,都能消耗北境实力,正中某些人下怀。
这是一道阳谋。若他冷棕拒不发兵,便是坐视叛军威胁京畿,一个“拥兵自重”、“居心叵测”的罪名是跑不掉的,给了朝廷日后清算的口实。若他发兵,北境空虚,草原胡虏趁虚而入,他便是千古罪人,镇北侯府百年基业也可能毁于一旦,但是北境又离不开中原朝廷的支持。
进退维谷!
冷棕深吸一口气,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厅内投下沉重的阴影。
“传令!”他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
众将肃然,挺直身躯。
“其一,北境全线,即日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各关隘守将,日夜巡防,不得有误!游骑斥候,前出二百里,严密监控草原各部动向,但有异动,烽火为号!”
“其二,即刻清点府库粮草、军械、马匹,统计各军员额、战力。所有将士取消休沐,严阵以待!”
“其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以本侯名义,起草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奏明北境面临草原巨大压力,实难分兵。然,为国尽忠,不敢惜身,助朝廷平叛,北境愿出‘啸风营’轻骑三千,听候朝廷调遣,护卫粮道,刺探军情。”
此令一出,众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这支援,堵得住朝堂诸公的嘴,也避免了被指责坐视不理。“啸风营”是镇北军中的精锐轻骑,来去如风,最擅侦察游击,派他们去,既展示了姿态,又不至于动摇北境根本战力,更重要的是,这三千骑兵如同一双眼睛,可以亲眼去看看,那所谓的大炎,那李炎,那三千重甲铁骑,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爷英明!”众将齐声应诺。这已是目前形势下,最能兼顾各方的最佳策略。
每个人的心头都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天下,真的要乱了。而镇北侯府,正处在这风暴漩涡的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缓缓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先是在北方的草原各部上扫过,随后缓缓南移,越过千山万水,落在了雍州、青州的位置。
“李炎……大炎……三千重甲铁骑……”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雍州的位置,“你,到底是谁?来自何方?”
他绝不相信,一个农家子能有如此手段。那三千重甲铁骑,如同凭空出现,这背后隐藏的力量,让他这位执掌北境多年的霸主,都感到一丝心惊肉跳。
“或许……”冷棕眼中寒光一闪,下定了决心。面对如此诡谲的敌人,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议事厅内凝重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众将还在消化着侯爷的决策与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惊变,厅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
“爹!各位叔伯!城中都传遍了,你们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