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在桃林小院看到那个与萧宁五官相像的孩子,是她上一世所生。
太子虽再三告诫自己,莫要介怀那些既成定局、无力更改的过往,心底却似有细针暗埋,时时刺得他辗转难安。
她不仅心里装着陆宴,还有过一个曾肌肤相亲的男人,这份失落,纵有千言也难以名状。
直到他听萧云庭提及,陆宴带回了前皇太孙萧子言时,心中所有郁结与不快,瞬时化作护佑萧宁家人的坚定决心。
是她的侄子,而非她的儿子!
李景澈当即便应允了萧云庭的托付,更承诺会将萧子言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萧宁望着兀自出神的太子,温声提醒道:“殿下自行决断便是,我听凭殿下安排。只是前皇太孙身份特殊,牵涉甚广,还望殿下凡事三思而后行。”
“我自有考量。”李景澈眸色柔和,“只要宁宁无异议,我这便去给靖王答复。待你再安心休养几日,咱们便将北燕前太子之子接入东宫,届时还要劳烦宁宁多费心照拂。”
萧宁心中激荡不已,她未料太子竟如此爽快地应下二哥的请求,这般一来,她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守护子言了。
可望着眼前眉梢带喜的男人,她又不禁心生疑虑:此事于他并无半分益处,为何他应允得如此干脆?莫非他与二哥的交情已深至此?这其间,会不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谋划?
她斟酌着开口试探:“殿下揽下此事,就不惧开罪北燕当朝皇帝吗?”
李景澈薄唇微抿,抬手轻揉她的发顶,语气沉稳:“北燕现任君主性情暴虐,施政不仁,国内早已民怨沸腾,其位恐难长久。若这孩子日后能执掌北燕江山,念及今日咱们的照拂之恩,两国或许能换来百年太平。况且他年纪尚幼,随靖王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话锋一转,眸中暖意更甚:“当然,最要紧的是宁宁喜欢他。往后有他陪伴在侧,你也能更安心地在东宫养胎。”
萧宁听着他这番肺腑之言,心底涌起一阵暖流。
无论从家国大义考量,还是出于个人情谊,他的分析都条理分明、句句在理,字里行间的诚恳更是清晰可辨。
此后半月有余,萧宁为能早日见到子言,严格遵从医嘱,每日静心休养。她渐渐发觉,太子近来鲜少上朝,亦不处理繁杂公务,大半时日都留在东宫陪伴她。
“殿下不必上朝理政吗?”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李景澈无奈轻叹:“或许是朝阳公主和亲之事起了波澜,又或是有人在父皇跟前进了谗言,近来他对我的态度愈发疏离,言语间多有猜忌。许多本应由我接手的政务,如今都交予景程处理了。不过这样一来,我倒也能空出时间好好陪你。”
萧宁闻言,心猛地一紧。原来在她未曾察觉的时日里,李景澈竟是独自承受了这许多压力,心底那股悲悯之情不由泛滥。
她望着他紧蹙的眉宇,轻声分析道:“从前您虽是储君,却无实权,父子间尚能维持父慈子孝的表象。如今您既有我带来的、堪比半个国库的财力支撑,身后更有父皇最忌惮的陆家军整装待发,您于他而言,便不再只是儿子,更是令他寝食难安的威胁。皇上正值壮年,雄心未减,而您身为太子,无论民间声望还是过往政绩,都足以让他心生戒备。殿下若想暂避锋芒,或许该学着藏拙才是。”
她的声音轻柔似春日暖风,抬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这等浅显道理,李景澈怎会不知?
他紧紧握住萧宁的纤纤玉指,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阴翳:“我已隐忍了太多年,如今实在没有多余时间再韬光养晦。母亲在静安堂日复一日地煎熬等待,温家三百余条冤魂也等着我为他们洗刷污名。何况你有孕的消息早已传开,这几日夜里,东宫已接连有刺客潜入。我若一味退让,又如何护得你们母子周全?”
萧宁听着他字字恳切的话语,心湖泛起阵阵波澜。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景澈,那双素来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竟深沉如渊,言语间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也承载着太多人的期许与算计。
刺客……
她喃喃低语,指尖微微发凉。
难怪这些日子东宫的守卫明显加强,连她日常散步的花园都有暗卫巡视。原来在她安然入眠的深夜,竟发生过这样的凶险。
李景澈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这些年的软弱和忍让,并没有换来安宁。父皇既已起疑,我便不能再装作毫无锋芒的储君。
萧宁凝视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男人,忽然想起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
不过短短数月,朝堂的暗流已然将他打磨得愈发坚韧。
或许,他从来都是这般坚韧不拔,只是过往的辛酸与隐忍,她未曾窥见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只是这般锋芒毕露,恐怕会招来更多明枪暗箭。
李景澈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我有必须守护的妻儿,就必须站得更稳、更牢。”他的目光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神色渐渐柔和,“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让我愈发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
次日晨起,太医诊脉后笑着回话:“太子妃娘娘脉象平稳,胎象稳固,已可随意活动,只是仍需避着风寒劳累。”
萧宁握着锦被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翌日一早,太子外出处理公务,萧宁收拾妥当后正欲动身去接子言,门房小厮忽然匆匆来报:“太子妃娘娘,陆世子带着一位孩童,说是要见您。”
萧宁闻言,猛地抬眸,杏眼中终于有了真切的波澜,甚至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
她指尖微颤,顾不上披上外衣便快步向外跑去。
小翠刚拿起外衫想跟上,却被海棠拦下:“你留在此处准备些孩童爱吃的吃食,我去送衣物便好。”
话音未落,海棠已从她手中接过外衫,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廊下。
萧宁不知跑了多久,待她行至一道月亮门前,正欲抬步跨过,却望见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静静伫立,正望向她的方向,那画面,满是岁月静好的安宁。
她心中清楚,从今日起,这份安宁便要被打破了
她双眼噙泪望向那孩童,而子言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小嘴一瘪,已然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萧宁不禁想起,前世的生死关头,正是这个尚显稚嫩的孩子,却如小男子汉般挡在她身前。
如今,轮到她承载着全家人的希冀,护佑子言一世平安顺遂。
上一世欠下的因果,这一世,她定要一一弥补。
这孩子,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更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
萧子言两行泪水滚落至圆润的脸颊,他轻轻挣开陆宴的手,缓缓向萧宁走近几步,怯生生地试探着问道:“你是皇姑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