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月隐云间藏暮色,竹影摇风覆浅霜。
仙尘裹袖凝清意,偶遇佳人牵情长。
广寒宫偏殿西侧的竹林,是月境里少有人踏足的僻静处。
此时暮色已漫过穹顶,残月月华被薄云缠了大半,只漏下几缕细碎银辉,筛过青竹的枝叶,在地面铺出斑驳的光纹。竹杆是浸透了月华的幽碧色,竹节处凝着清透的露,风过梢头时,“簌簌”的轻响裹着桂香余韵,卷落几片沾了霜的竹叶——叶片落在细润的月尘上,泛着冷润的光,像极了凡间春夜遗落的玉片。竹林深处的桂草丛,还沾着未散尽的晨雾,细弱的茎秆顶着嫩黄的花,清甜气息顺着风,漫得满林都是。
神箭军的执勤哨声刚在基地东侧落定,李岩便握着器械,沿着偏殿的玉阶缓步转了过来。他身上的玄色军装沾了些月尘,肩章上的“神箭”标识在微光里泛着冷锐的银,脖颈后凝着层细汗——虽有玄障护持,月境的寒气仍顺着衣领钻进来,冻得他指尖发僵。
三刻钟的巡逻绕了基地三圈,入耳的尽是器械嗡鸣与队友的沉声叮嘱,枯燥得让他太阳穴发紧。走到偏殿拐角时,瞥见竹林的幽碧影子,他脚步便不由自主拐了向:“离换岗还有半刻钟,透口气总不算违规吧?”
刚踏进竹林,鞋尖便踢到一片沾霜的竹叶,冷润的触感顺着鞋底漫上来。李岩松了松领口,将器械斜靠在竹杆上,仰头望着被云遮的残月——凡间的暮色是暖的,裹着炊烟气,月境的暮色却冷得像浸了冰,连风都带着清透的凉。
正发怔时,竹林深处忽然传来“嘀嗒”轻响,像是露水滴在叶面上。他循声望去,便见一丛桂草旁,蹲着个素白身影。
那是月宫侍女青芜。
她的裙裾挽到膝弯,露出纤细的脚踝,脚边放着只竹篮,篮里堆着刚采的桂叶——叶片还沾着露,嫩黄的花萼坠在边缘,看着软乎乎的。她的发髻挽得齐整,鬓边插着支竹簪,簪头沾了点霜,顺着发丝滑到耳后,被她抬手轻轻拨到耳侧时,指尖的凉露便蹭上了耳廓。
李岩脚步一顿,没想到这里有人,挠了挠后颈,语气带着点局促的憨:“抱歉啊,没扰到你采叶子吧?”
青芜慌忙站起身,裙裾的褶皱晃落了几片桂叶,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叶片,又触电似的缩回来,声音细得像蚊蚋:“没、没有的……将军是来巡逻的吗?”
“叫我李岩就行,哪是什么将军。”李岩走近两步,才看清她耳尖泛着粉,像沾了凡间的桃花色,“上次那处气流乱境,多谢你拉我一把——要不是你,我怕是要被卷到玄障外面喝西北风了。”
提到“气流乱境”,青芜的指尖顿在半空,抬眸望向被云缠的残月。恰好风摇竹影,霜花落在她肩头,李岩望着眼前的景,喉间忽然漫出句吟哦:“月隐云间藏暮色,竹影摇风覆浅霜。”
青芜愣了愣,眼睫垂成细扇,轻声应道:“仙尘裹袖凝清意,偶遇良人动绪长。”
话音落时,风恰好卷着桂香漫过来,裹着二人的声音,落在竹影里,连露水滴落的声响都轻了几分。
李岩忽然想起什么,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粗布锦囊——锦囊是凡间的棉料染的,印着淡红的桂纹,边角还沾着点凡间的尘土气。他解开绳结,倒出颗赤红的豆子:“这是我来月境前,战友塞给我的,说是凡间的红豆,能‘寄相思’。没别的谢礼,你别嫌这豆子寒碜。”
那红豆圆滚滚的,还带着点凡间的余温,不像月境的物件那样凉得刺骨。青芜抬手去接,指尖刚碰到豆面,便像触到了暖炉,慌忙攥进掌心,连指节都泛了白:“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的。”
她的手很凉,像刚浸过竹间的露,李岩的指尖不经意蹭到她的指腹,心里忽然软了下,上前半步,身影罩住她头顶的细碎银辉,抬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他的指尖带着凡间烟火气的暖,烫得青芜睫羽轻颤,眼尾都泛了红。
“你怎么知道那处是气流乱境?”李岩的声音放得很轻,呼吸裹着点桂香,落在她耳侧,“我看那地方和别的平野没两样,连玄障的光都没歪。”
青芜的指甲掐进红豆的纹路里,声音轻得像落在叶面上的露:“月宫的气流乱境会凝淡白雾……凡人看不见的,我、我待得久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竹影忽然晃了晃,大片的幽碧遮住了二人的身影,霜露顺着竹梢滴下来,“嘀嗒”落在青芜的裙角,晕开一小片湿痕。李岩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下颌线,暖得她心跳都乱了:“你们月宫的人都这么厉害?搁凡间,这叫‘特异功能’,能去变戏法赚银子。”
青芜被逗笑了,嘴角弯起个小小的梨涡,眼睫抬起来,露出点水润的光:“哪是什么特异功能……只是日子长了,熟悉罢了。”
她笑的时候,鼻尖泛着粉,像月境里刚开的桂花苞。李岩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月境的冷都淡了些——凡间的姑娘笑起来是热的,像灶膛里的火,她笑起来是凉的,却像浸了蜜的水,软乎乎地裹着人。
“你们月宫的日子,是不是都这么静啊?”李岩松开手,靠在竹杆上,指尖拨弄着竹节上的露,“我们神箭军的日子,除了执勤就是擦器械,连说话都得压着嗓子,闷得慌。”
青芜蹲下身,把散落的桂叶捡进竹篮,指尖轻轻理着叶片的褶皱:“月宫的日子是静……每日就是采桂叶、熏仙茶、擦殿里的玉阶,有时候蹲在桂树下看半宿月,日子就过去了。”
“那你不闷吗?”李岩也蹲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凡间的日子热闹,逢年过节都放鞭炮,街上卖糖人的、耍把戏的,能挤得走不动路。”
青芜的指尖顿在桂叶上,眼睫垂下来,声音里带着点向往的软:“热闹是什么样的?”
“就是……”李岩抬手比划着,“糖人是黏的,甜得能粘住牙;把戏是翻跟头的,能从火圈里钻过去;鞭炮响起来,耳朵都嗡嗡的,却让人想笑。”
他说得眉飞色舞,连眼角都带着凡间的烟火气。青芜看着他的侧脸,掌心的红豆愈发暖,连耳尖的粉都漫到了脸颊。
忽然,基地方向传来短促的哨声——是换岗的信号。
李岩“腾”地站起身,抓过靠在竹杆上的器械,指尖蹭到竹节的露,凉得他一激灵:“坏了,换岗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青芜也慌忙站起身,竹篮晃了晃,桂叶落了一片,她弯腰去捡,抬头时,李岩已经退到了竹林口。
“这红豆你收着!”李岩挥了挥手,玄色的身影没入偏殿的玉阶阴影里,声音裹着风传过来,“下次执勤我再过来给你说凡间的热闹!”
青芜攥着掌心的红豆,站在竹影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缓缓蜷起手指——红豆的温热浸进掌心,连带着心口都暖了起来。她把红豆塞进袖袋的暗格里,指尖摸着布料的纹路,忽然轻声吟道:“心湖微动牵尘绪,暗把相思藏袖珍。”
风又摇了竹影,霜露落在她的裙角,桂香漫得满林都是。远处基地的器械嗡鸣隐约传来,却没扰到这竹林里的软,连月尘都像是浸了点凡间的暖。
李岩跑回执勤点时,换岗的队友刚站定,见他耳尖泛着红,打趣道:“你这半刻钟透气,是偷摸去哪会佳人了?脸都红透了。”
李岩挠了挠后颈,把器械扛上肩,望着偏殿方向的竹林,嘴角翘起来,轻声吟道:“红豆凝情赠佳人,竹影藏私诉意真。”
队友愣了愣,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行啊李岩,执勤还能吟上诗了?说,佳人是谁?”
李岩笑着推开他,脚步踩在月尘上,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软:“哪有什么佳人,就是……碰着片好看的竹子罢了。”
竹林深处,青芜蹲在桂草丛旁,指尖轻轻摸着袖袋里的红豆——那点凡间的温热,像颗小太阳,在月境的冷里,悄悄燃着软乎乎的光。竹影晃着,露水滴着,桂香裹着,她忽然弯起嘴角,把脸埋进了膝弯里。
月境的暮色,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本章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