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铲子已经卷了刃，他用它撑住地面，膝盖发软。史策靠在他背后，喘得像破风箱。雷淞然趴在地上，一只手还攥着块石头，另一只手扶着李治良的腿。李治良抱着陶埙，整个人抖得停不下来。
张驰单膝跪地，青龙刀插进土里当拐杖。蒋龙半边身子都是血，左臂抬不起来。任全生蹲在树后，脸白得像纸。
佐藤一郎站在五步开外，手里短匕指着他们。宫本太郎带着六个黑衣人围成半圆，刀都出了鞘。枪声从远处传来，是清乡队快到了。
“你们还能动吗？”王皓低声问。
没人说话。
他知道答案。
他咬牙站起来，把铲子横在身前。史策也跟着站起，算盘捏在手里。雷淞然把石头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李治良没松开埙。
“来啊。”王皓说，“反正也是死。”
佐藤冷笑一声，抬手。
宫本太郎第一个冲上来。
就在这时，雷淞然忽然扭头看向湖面：“水上有东西！”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湖面波光一闪，一艘黑色汽艇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一手握舵，一手挥着酒瓶。
“谢尔盖！”雷淞然喊出声。
那人咧嘴一笑，远远大吼：“喂！要搭顺风船吗？”
佐藤脸色一变，回头吼：“拦住他！”
两个黑衣人调头冲向湖岸。汽艇速度极快，转眼已到近前。谢尔盖把船一偏，撞上浅滩，船头翘起，几乎翻了。
“跳水！”王皓大喊，“蒋龙带张驰先走！”
蒋龙二话不说，背起张驰直接跳进湖里。两人扑腾几下，朝汽艇游去。谢尔盖甩出一根缆绳，蒋龙一把抓住，缠在胳膊上，用牙齿咬住。
“李治良！走！”史策推了一把。
李治良闭眼，抱着埙一头扎进水里。雷淞然紧跟着跳，狗刨式往前划。任全生最后一个下水，刚游两下就被水草缠住脚，开始往下沉。
“我操！”雷淞然回头，呛了口水，硬是折返把他拽出来。
王皓和史策断后。子弹开始打在水面，溅起一串串水花。王皓拉着史策往汽艇方向游，一条胳膊还得护住背包里的铜卣。
谢尔盖站在船尾，伸手接人。蒋龙最先爬上甲板，滚倒在地。张驰被他拖上去，躺那儿不动了。李治良被拉上来时差点滑下去，谢尔盖一把揪住他后领，像拎猫崽一样扯上船。
雷淞然爬到一半，手一滑，差点掉回水里。谢尔盖探身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拽，雷淞然整个人飞进船舱，撞翻了个木箱。
“你轻点！”雷淞然骂。
“下次自己抓牢。”谢尔盖笑。
任全生最后上，浑身湿透，趴在甲板上咳水。王皓和史策紧跟其后。王皓跃上船尾时，一串子弹扫过，擦着他肩膀飞过，火辣辣地疼。
他翻滚进船舱，谢尔盖立刻拉杆，汽艇轰鸣着调头，驶向湖心。
佐藤带人冲到岸边，举枪射击。宫本太郎开了几枪，子弹打在船体上，冒出火星。谢尔盖把舵一转，汽艇加速，很快脱离射程。
湖面恢复平静。
甲板上一片狼藉。
蒋龙瘫着不动，雷淞然坐起来就开始数人头：“我、表哥、王老师、史姐、蒋哥、张哥、任哥……齐了。”
张驰躺在那儿，左肩全是血，衣服都红透了。史策过去扒开看一眼，撕下自己袖子给他包扎。蒋龙手臂抽筋，自己掰都掰不开，雷淞然帮他揉。
李治良坐在角落，抱着埙，嘴唇还在抖。任全生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靠在船舷上喘气。
王皓走到驾驶舱门口，看着谢尔盖。
谢尔盖叼着烟，眯眼看他：“怎么，怀疑我？”
“你不该来。”王皓说。
“我也觉得我不该来。”谢尔盖吐出一口烟，“但我那酒吧昨晚被炸了，有人放火烧了我的‘冬宫’。你说巧不巧，正好是你们离开之后的事。”
王皓没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啥。”谢尔盖说，“你觉得我是冲宝贝来的。可我要真想抢，刚才在岸上就能动手。我有枪，有船，有时间。但我没开枪，我来救人。”
“为什么？”
“因为老子烦了。”谢尔盖把烟屁股弹进湖里，“以前我只信钱，谁给得多帮谁。可现在不一样。日本人要炸我的店，马旭东的人堵我门口收保护费，连佐藤那个疯子都在打听你们的行踪。这地方乱得没法做生意了。”
他扭头看王皓：“你们活着，至少还能搅局。你们死了，这帮人就真没法无天了。”
王皓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走向甲板。
史策正在给张驰换第二道绷带。雷淞然递干粮袋给李治良：“吃一口，压压惊。”
李治良摇头。
“不吃不行。”雷淞然塞进他手里，“待会还得吹埙呢。”
李治良低头看手里的饼，慢慢啃了一口。
蒋龙坐起来，靠着船舱墙。任全生挪到他旁边：“你还行吗？”
“死不了。”蒋龙咧嘴，露出两颗虎牙，“就是胳膊酸。”
“你背那么大个张驰游泳，能不酸？”雷淞然笑。
“他轻。”蒋龙说，“比我当年练功背的沙袋差远了。”
张驰听见了，眼皮动一下，没睁眼。
王皓走到船尾，看远处湖岸。佐藤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树林静悄悄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尔盖走过来，递给他一瓶酒。
王皓没接。
“喝一口。”谢尔盖说，“不是毒。”
王皓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是劣质伏特加，烧喉咙。
“你猜我现在最怕啥？”谢尔盖靠着栏杆，“不是枪，不是刀，是安静。一安静下来，我就想起十月革命那天，我家花园里也是这么静。然后枪声就响了。”
王皓没说话。
“所以我喜欢吵。”谢尔盖说，“打架也好，喝酒也好，只要别他妈安静。”
汽艇继续前行，水面泛着波纹。
史策走过来，站到王皓身边。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
王皓懂她的意思。
谢尔盖看着他们俩，忽然笑了：“怎么样？够刺激吧？”
王皓转头看他。
谢尔盖咧嘴，眼睛亮得吓人。
汽艇的引擎声突然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