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淮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掠过联军营寨和盱眙城头。物理上的攻城暂时偃旗息鼓,但另一场无形的战争,却在曹豹的策划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中军大帐内,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凝重。强攻的挫败感依旧萦绕,工匠营里“水泥”带来的新奇和希望,暂时还无法完全抵消面对坚城时的无力感。
“主公,诸位将军,”曹豹站在帐中,声音清晰而沉稳,“盱眙城坚,纪灵善守,强攻确非上策。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纪灵能封住城门,却封不住城内上万守军的人心,更封不住淮水南北的悠悠众口。”
刘备闻言,抬眸看向他:“元显又有何妙计?”
“妙计不敢当,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曹豹谦逊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纪灵所恃者,无非是坚城、粮草,以及袁术那僭越的伪帝名号。那我们,就一一将其剥去!”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其一,檄文传单。将主公那篇讨逆檄文,再加以润色,重点突出袁术称帝之荒谬、之悖逆,列举其奢侈无度、不顾军民死活之实证——譬如其皇宫用度、强征民女、淮南饿殍等事。抄写万份,不,越多越好!用强弓硬弩,日夜不停地射入城中。要让每一个守城士卒,每一个盱眙百姓,都知道他们是在为什么人卖命!”
“其二,流言攻势。”曹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派细作,混入之前俘获又释放的降卒之中,或收买城中商贾细作,在城内散布流言。就说……袁术因张勋大败,震怒不已,已决心放弃盱眙,甚至准备放弃寿春,南逃江东!再说纪灵坚守不退,并非忠勇,而是被袁术当作弃子,用来拖延我军步伐!”
张飞听得眼睛发亮,一拍大腿:“嘿!这个好玩!比硬碰硬有意思!俺看那纪灵还能缩多久!”
吕布也难得地表示了兴趣,虽然他觉得这些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但只要能破城,他并不介意:“若能使其内乱,自是好事。”
“其三,”曹豹继续道,“怀柔示恩。对城外百姓,更需秋毫无犯,甚至可以开仓放粮,赈济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与袁术之横征暴敛形成鲜明对比。此事可由主公亲自出面,更能收效。城内守军亦有家小在城外,此消彼长,其心必乱。”
刘备深以为然,抚须点头:“元显思虑周详。便依此计而行!”
命令迅速下达。文吏们被集中起来,日夜不停地抄写檄文。曹豹亲自操刀,将檄文修改得更加犀利、更具煽动性,不仅斥责袁术僭越,更详细描述了他如何在寿春皇宫中醉生梦死,而淮南百姓如何易子而食,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盱眙城头的守军刚刚换岗,打着哈搓着冻僵的手,忽然听到城外传来一阵异样的呼啸声。
不是箭矢,也不是石块。只见无数白色的、轻飘飘的绢布或纸片,如同雪片般,从联军阵地方向被强弩射出,借助风力,飘飘扬扬地越过城墙,落入了盱眙城内!
“那是什么?”有守军士兵好奇地捡起一张。
“是……是檄文?”识字不多的他,勉强认出了几个字,“袁术……伪帝……民脂民膏……”
旁边的军官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快!收集起来!全部上缴!私藏者军法处置!”
然而,已经晚了。数以千计的传单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落满了大街小巷,屋顶庭院。识字的人低声念诵着,不识字的人围着听。檄文中描述的场景,与他们平日里听到的、感受到的隐隐对应起来。皇帝?那个在寿春享受着他们血汗的胖子?他真的配当皇帝吗?我们在这里拼死守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恐慌和疑虑,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城市里蔓延。
紧接着,各种流言也开始在城内悄然传播。
“听说了吗?陛下……哦不,袁术要放弃我们了!”
“纪将军被当成弃子了!”
“怪不得联军围三阙一,是给我们留了条生路啊……”
“我二舅家的邻居的妹夫刚从寿春逃难过来,说那边乱得很,皇帝准备跑路了!”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更加剧了人心的浮动。尽管纪灵采取了严厉措施,抓捕散播流言者,当众焚烧收缴的传单,但越是压制,暗地里的议论反而越多。守军士兵看着城外井然有序、甚至偶尔还会给附近百姓发放粥米的联军营地,再对比城内日益紧张的氛围和那些越传越盛的流言,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刘备采纳曹豹的建议,亲自在城外设粥棚,抚慰流民。他温和的态度,与传单中描述的袁术形成了天壤之别。许多原本对联军心怀恐惧的百姓,渐渐改变了看法。甚至有些胆大的,偷偷将城外的情况,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城内有亲戚的守军耳中。
这一日,曹豹甚至玩了个小花样。他让弓箭手在射传单时,在一些特制的“传单”后面,粘上了一小块用蜜糖熬制的、香甜耐放的糖饼。并在传单末尾加上一句:“弃暗投明,此乃甜头之一。”
当守军士兵发现有些“传单”居然还带着能吃的美味糖饼时,场面一度有些失控。虽然军官们迅速弹压,但那种“城外敌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甚至还有点……大方?”的微妙感觉,已经种在了不少普通士卒的心里。
纪灵站在城头,看着城外那些飘落的“纸雪”,听着手下汇报城内越发不稳的舆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感觉自己守的不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一个正在从内部缓慢腐烂的果实。敌人的刀枪暂时没有落下,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器,已经穿透了城墙,直接刺入了人心。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士气,否则,不等联军攻城,这座城自己就要从内部垮掉了。可是,面对这无孔不入的攻心之计,他又能做什么呢?严刑峻法,似乎只会适得其反。
盱眙城,这座淮上坚城,在经历了初期的物理防御考验后,正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心理防线冲击。曹豹的“攻心为上”之策,如同缓慢渗透的毒药,正在一点点地瓦解着它的抵抗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