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托尔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说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词。
他握着妙尔尼尔的手垂了下来,那柄曾带给他无穷自信与荣耀的战锤,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目光在奥丁苍老的脸和海拉冰冷的脸上来回移动,眼神里是全然的崩塌。
他不是长子?
他为之奋斗一生,视为理所当然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哈……”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是洛基。
他先是低低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捧腹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旁边的廊柱,眼泪都快出来了。
“哦,父亲,父亲,”洛基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脸上是一种病态的狂喜。
“您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我还以为,我这个约顿海姆的弃子,已经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了。”
他转过身,用一种全新的、怜悯中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托尔。
“你听到了吗,我亲爱的哥哥?你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身份。结果呢?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一个···续集。”
“闭嘴,洛基!”
托尔的怒吼如同炸雷,但他吼声里的底气,却远不如从前。洛基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刚刚裂开的伤口里。
他不再理会洛基,而是将所有的愤怒、困惑与背叛感,都投向了王座上的那个老人。
“父亲!这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我的一生···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奥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如何回答?说是,还是不是?
“假?”海拉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品尝一道酝酿了万年的佳酿。
“不,他不说谎。他只是···抹除。”
她向前走了两步,高跟战靴踩在金色地面的“哒哒”声,像是在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他把我从史书上抹掉,从壁画上抹掉,从你们所有人的记忆里抹掉。他很擅长这个。”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托尔,又扫过洛基,最后重新钉在奥丁身上。
“我,是海拉。奥丁的长女。在他还坐不稳这个王位的时候,用双手为他打下九界江山的那个人。我是他试图埋葬,却又没能力彻底杀死的过去。”
这一番话,信息量巨大。
洛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的探究。
原来如此,阿斯加德如今的“和平”,是建立在这样血腥的征伐之上的。而这位“姐姐”,就是那段历史的执行者,以及···牺牲品。
托尔的脑子则完全乱了。他听不懂什么征伐,什么帝国,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用最轻蔑的语气,控诉着他最敬爱的父亲。
“住口!”
托尔的理智被怒火烧尽,他再次举起了妙尔尼尔,电光在锤头上疯狂闪烁。
“我不许你这样对父亲说话!”
海拉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奥丁,扯出了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只会挥舞锤子,像一只被惹怒的猩猩。这就是你想要的继承人?一个连自己家历史都不知道的蠢货?”
“你找死!”
托尔咆哮着,就要冲上前去。
“够了!”
奥丁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喝,王座大厅里回荡着他昔日神王的威严。
托尔的脚步猛地顿住。
海拉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她看着奥丁,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海拉的声音冷得掉渣。
“你想开一场家庭会议,你想解决问题?这就是你的态度?让你的新玩具来威胁我?”
“我不是玩具!”托尔怒吼。
“那你是什么?”海拉猛地转头,死亡女神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压向托尔。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王子?一个靠着谎言才坐上继承人位置的幸运儿?没有我,没有我当年流的血,你以为阿斯加德会有今天的和平?你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过我的血!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举起你的锤子?”
字字诛心。
托尔被这股气势和话语里的内容震慑得后退了半步。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别停下啊。”洛基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了一句,他悠闲地踱步到大殿中央,仿佛这里不是王座厅,而是他最喜欢的剧院。
“继续说。我很有兴趣听听。姐姐,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是因为你的野心···太像某个人,让他感到害怕了吗?”
洛基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王座上的奥丁。
奥丁的身体,在宽大的王袍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这场面,彻底失控了。
托尔的愤怒与迷茫,洛基的煽风点火,海拉积压万年的怨毒,奥丁的无力与悔恨。
四个人,四种情绪,像四种不稳定的化学试剂,被倒进了同一个烧杯里,剧烈反应,即将爆炸。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温柔,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声音,从大殿的入口处传来。
“···够了。”
所有人,包括正在看好戏的沃斯,都循声望去。
弗丽嘉站在那里。
她刚刚穿过长长的彩虹桥,走进这座她生活了无数年的宫殿,却看到了她一生中最恐惧的画面。
她的丈夫,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孤独地坐在王位上。
她的长子托尔,满脸通红,愤怒又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的小儿子洛基,站在混乱的中心,脸上挂着那种她熟悉的、玩弄人心的危险笑容。
还有···
她的女儿,海拉。她失散了数万年的女儿,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仇恨,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这里本该是家。
可现在,这里是战场,是审判庭。
弗丽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是以一个王后的身份站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家人彼此伤害,彼此憎恨,这比任何外敌入侵都让她心碎。
她的出现,让大殿里那几乎要爆炸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托尔看到了母亲眼中的痛苦,他手里的锤子上的电光黯淡了下去。
洛基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意外”感到不快。
海拉的目光与弗丽嘉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份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母爱,让她那颗冰封的心脏又一次感到了灼痛。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我的孩子们···”弗丽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一步步走进来,走过沃斯身边,走向那分裂的四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
她看着托尔,又看看洛基,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海拉的身上。
“海拉···回家了。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好事?”海拉冷笑一声,但声音里的尖锐,却因为弗丽嘉的眼泪而软化了一丝。
“你管这叫好事?回来看着他是怎么欺骗你们的?回来看着我的位置,被这两个小子取代?”
“这不是取代!”弗丽嘉急切地辩解,“托尔和洛基,他们是你的弟弟!”
“弟弟?”海拉的眼神扫过托尔和洛基。
“在我被囚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狱里时,他们在哪?在你为了我而向他哀求时,他们又在哪?不,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享受着我用鲜血换来的和平!”
“够了,海拉!”奥丁终于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想稳住局面。“过去的事,是我的错!与他们无关!”
“你的错?”海拉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句你的错,就想抹平几万年的囚禁和背叛?奥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傲慢得无可救药!”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托尔终于忍不住再次咆哮,“杀了我们所有人吗?毁了阿斯加德吗?”
“如果这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代价,为什么不呢?”海拉针锋相对。
“都别吵了!”
弗丽嘉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喊,泪水终于决堤。
她站在大殿的中央,一边是她的丈夫和儿子们,另一边是她满心怨恨的女儿。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整个阿斯加德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却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为家庭破碎而伤心的母亲一样,无助地哭泣着。
大殿门口,阿库娅看得眼泪汪汪,小声抽泣:“太惨了,太惨了···一家人为什么要这样···”
沃斯把最后一块爆米花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着眼前这堪比莎士比亚戏剧的一幕,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