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风裹着深秋的凉意,刮在脸上像细砂纸轻轻蹭过,带着点干燥的涩感。路边的梧桐叶被吹得打旋,一片接一片落在便利店门口的旧脚垫上。
便利店的玻璃门不顶风,每次被风吹开,都要发出 “吱呀 —— 嘎啦” 的怪响。那声音像老木头在叹气,又掺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听久了让人心里发紧。
陈清清坐在收银台后,指尖捏着支旧钢笔,正在整理账本。泛黄的票据堆在面前,边角卷了翘,上面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得凑近了才能看清。
“吱呀 ——” 又一声响传来,比刚才更刺耳。陈清清下意识抬头,视线越过货架,看见住在隔壁单元的张奶奶正扶着门框往里挪。
张奶奶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她手里拎着个蓝布袋子,袋子晃了晃,里面的白菜叶子跟着颤,还露出半颗圆滚滚的土豆。
“清清啊,你这门咋回事儿啊?” 张奶奶慢慢走到收银台前,声音里带着点埋怨,却又掺着藏不住的关心,生怕她受委屈。
“刚才我推门,那声响差点把我怀里的鸡蛋吓掉。” 张奶奶说着,拍了拍布袋子侧面,“这要是晚上,不得把路过的小孩吓着?多不安全。”
陈清清赶紧放下笔,脸上露出歉意的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账本边缘,声音软乎乎的:“张奶奶,我也想修,可我看那门轴锈得厉害,我不懂咋弄,想着等修源下班了让他看看。”
正说着,便利店门口挂着的风铃 “叮铃” 响了,清脆的声音盖过了风的呼啸。路修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看得不太清,却让人觉得踏实。
他穿着件藏青色工装外套,袖口磨出了点毛边 —— 那是去年在工地干活时穿的,洗了好几次,颜色都浅了些。肩上挎着个旧帆布包,带子上缝过两回,是陈清清补的。
风卷着片梧桐叶,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没察觉,伸手推开门,“吱呀” 声又准时响起。他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门轴的位置,眉头轻轻蹙起,眼里多了点琢磨。
“怎么了?” 陈清清站起身,朝着他快步走过去,伸手帮他拂掉头发上的梧桐叶,指尖还碰了碰他微凉的耳朵。
“张奶奶说门响得吓人,我正想等你回来看看呢。”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点期待 —— 以前这种活儿,她一个人从来干不了。
路修源 “嗯” 了一声,走到门后蹲下身,仔细打量那门轴。门轴是铁做的,用了快五年,表面锈得发黑,像蒙了层老灰,缝隙里还卡着些灰尘和干枯的树叶渣。
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门轴,指尖立刻沾了层黑锈,还有细小的渣子往下掉。他捻了捻指尖的锈渣,抬头对陈清清说:“是锈住了,缺机油,滴点油润滑下就好。”
“隔壁王师傅家应该有机油,我去借点。”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干脆利落。陈清清想跟他一起去,还没迈步,就被他按住了肩膀。
“你看店,我快去快回,张奶奶还在这儿呢,别让老人家等久了。” 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按在她肩上,暖暖的,让人安心。张奶奶在旁边笑着摆摆手:“我没事,就是来买袋盐,你快去,这门响着确实闹心。”
路修源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帆布包在他身后晃了晃,里面装着他下午从工地带回来的工具 —— 本来是想晚上回家修家里的椅子,现在倒先派上了用场。
他没直接去王师傅家,而是先绕到街角的小卖部。小卖部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出来,在地上映出个亮圈。
小卖部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坐在柜台后剥橘子。看见路修源进来,笑着打招呼:“修源啊,买啥?还是给清清带糖?”
“李叔,给我拿包‘红塔山’。” 路修源走到柜台前,从兜里掏出钱。王师傅爱抽这个牌子,每次借东西,他都得带点烟,不然老两口总不肯收他的东西。
李叔从货架上拿了包烟,递给他:“又去借王师傅的东西?那老头啊,就吃你这套,你带烟去,他保准啥都肯给。” 路修源笑了笑,接过烟揣进兜里,又跟李叔聊了两句才走。
王师傅家住在便利店后面的老楼里,院子门口种着棵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 “沙沙” 响。他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收音机里的豫剧声,是《穆桂英挂帅》,听得正热闹。
路修源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声:“王师傅,在家吗?” 里面的戏曲声顿了顿,接着传来王师傅的声音:“来啦来啦,是修源吧?”
王师傅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紫砂壶,壶嘴冒着点热气。他穿着件灰色棉袄,虽然天还没那么冷,可老人家总爱多穿点。看见路修源,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修源啊,快进来,外面风大。”
路修源跟着进去,院子里摆着个老花架,上面种着几盆菊花,黄的、白的,开得正艳。“王师傅,没打扰您听戏吧?” 他笑着说,把兜里的烟掏出来递过去。
王师傅接过烟,看了眼牌子,笑得更欢了:“你这孩子,每次来都带东西,跟你说不用了,还总记着。” 他把烟往兜里一揣,转身往杂物间走:“你是来借机油的吧?前几天我路过你家便利店,就听见门响,还想着跟你说呢。”
杂物间里堆着不少东西,都是王师傅平时修修补补用的。他在角落里翻了翻,拿出一小瓶机油,瓶身有点旧,标签都快掉了,却擦得干干净净。“够不够?不够再拿点,这玩意儿我放着也没用,你拿去用。”
“够了够了,谢谢您王师傅。” 路修源接过机油,手指碰了碰瓶身,还是温的 —— 想来是王师傅刚拿出来时,特意放在暖气旁捂了捂,怕凉着他的手。
他又跟王师傅聊了两句,问了问王阿姨的身体。王阿姨前段时间感冒了,路修源一直记着。“好多了,就是还不敢出门吹风,等天暖点再出来遛弯。” 王师傅说。
聊了五六分钟,路修源怕陈清清一个人看店忙不过来,就起身告辞:“王师傅,那我先回去了,等有空再来看您和阿姨。”“好,路上慢点,风大。” 王师傅送他到门口。
回到便利店时,陈清清已经把张奶奶送走了。张奶奶买了袋盐,还多买了包红糖,说是给陈清清熬糖水喝,补补身子。陈清清正拿着块旧布擦收银台,布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上面印着小碎花,边角都磨白了。
看见路修源回来,她赶紧放下布迎上去,眼里带着点急切:“借到了吗?没耽误太久吧?”“嗯,借到了,王师傅给的,够修门的。” 路修源晃了晃手里的机油瓶,让她放心。
他走到门后,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抹布 —— 是陈清清早上刚给他叠好放进去的,专门用来擦工具。他又从柜台下找了点温水,把抹布蘸湿,拧到半干,然后蹲下身,把门轴上的锈迹和灰尘一点点擦干净。
他擦得特别仔细,连门轴缝隙里的小石子都用指甲抠了出来。指尖很快沾了黑灰,像抹了层墨,他却毫不在意,偶尔还会对着门轴吹口气,把浮灰吹掉。
陈清清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暖暖的。以前便利店的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门轴响了她只能忍着,擦高处的灰得搬凳子,修窗户更是想都不敢想,每次遇到麻烦,都得等邻居帮忙。
自从路修源来了,这些麻烦事好像都不算事儿了。他总说 “你别管,我来弄”,然后就默默把活儿干好,从不让她操心。她转身去厨房,想给路修源倒杯热水。
厨房的小炉子上还温着水,是她下午烧的,怕路修源回来渴。她找了个搪瓷杯,杯子是路修源上次去外地出差带回来的,上面印着小朵的向日葵,黄灿灿的,特别好看。路修源说,向日葵像她笑的时候,暖暖的。
她倒了半杯热水,试了试温度,不烫口,刚好能喝。然后端着杯子走到门后,轻轻递到路修源面前:“先喝口热水暖暖,忙了半天了。”
路修源正擦到门轴的关键处,手上沾着灰,没法接杯子。陈清清就拿着杯子,等他擦完这一下。他擦完最后一点锈迹,直起身,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搪瓷,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歇会儿吧,擦了这么久,手都脏了。” 陈清清看着他额角的薄汗,伸手想帮他擦,却被他躲开了。“别碰,我手上有灰,蹭到你脸上就不好了。” 他笑着说,把杯子举到嘴边喝了口,热水顺着喉咙下去,暖到了胃里。
“没事,歇啥,趁现在有空,把门框上的灰也擦了,还有窗户也得看看,不然冬天漏风,你看店冷。” 路修源喝了两口热水,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台阶上,拿起抹布就往门框走去。
门框上的灰积了快一个礼拜了,秋风把路边的落叶渣子都吹进了门框的木纹里,黑一块白一块,看着特别脏。路修源踮着脚,一点一点地擦,连门框顶端的角落都没放过。
他的个子不算特别高,擦门框最上面的时候,得把胳膊举得老高,肩膀都绷直了。陈清清看着,想帮他搬个凳子,他却摆手:“不用,我够得着,搬凳子麻烦。”
陈清清也没闲着,从抽屉里找了把旧牙刷。牙刷的刷毛有点卷了,她本来想扔,路修源说 “留着吧,擦缝隙能用”,没想到今天真派上了用场。她拿着牙刷,帮着刷门框缝隙里的灰,刷毛刚好能伸进缝隙,把藏在里面的渣子刷出来。
两人一个踮脚擦上面,一个弯腰刷下面,配合得特别默契。偶尔抬头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陈清清的头发被风吹到脸上,路修源会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有点痒。
“以前我想擦这门框,搬了凳子还够不着,踮着脚差点摔了。” 陈清清一边刷缝隙一边说,声音里带着点委屈,“那时候想着,要是有人能帮我就好了,不用我自己瞎琢磨。”
路修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眼神软下来,像化了的糖:“以后这种事我来,你别再搬凳子了,摔着了我心疼。你要是想擦啥,就等我回来,我帮你弄。”
陈清清心里一热,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手里的牙刷动得更慢了,怕把门框刷坏了。她知道路修源是真心疼她,不是随口说说,他每次说的话,都会做到。
擦完门框,路修源又去检查窗户。便利店有两扇玻璃窗,靠街的那扇插销有点松动,上次刮风的时候,窗户被吹得 “哐哐” 响,陈清清还担心窗户会碎,吓得一晚上没睡好。
路修源蹲在窗户边,把插销拔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看。插销是松木的,用了好几年,有点变形,边缘还毛糙,难怪插进去总卡住。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细砂纸,是他专门用来磨木头的。
他把插销放在窗台上,对着毛糙的边缘轻轻磨起来。砂纸蹭过木头,发出 “沙沙” 的声音,细小的木屑落在窗台上,像撒了层碎末。他磨得很均匀,时不时用手摸一摸,感受边缘的光滑度。
磨了两三分钟,插销的边缘终于光滑了。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块蜡 —— 是家里剩下的蜡烛头,他早上出门时顺手装在兜里的,想着可能有用。他把蜡在插销上蹭了蹭,让蜡油均匀地涂在插销上。
“这样插进去就顺了,也不容易卡住,还能防点潮。” 他把插销装回窗户上,来回试了几次,果然顺畅多了,再也没有之前的卡顿声。陈清清凑过来看,眼里满是佩服:“你怎么什么都会啊?连这个都知道。”
路修源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在家跟我爸学的,我爸以前是木匠,会点修修补补的活儿,我跟着学了点皮毛。” 他小时候总跟着父亲在木工房里转,父亲教他磨工具、修家具,这些手艺,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他又检查了另一扇窗户。这扇窗户的合页有点松动,风一吹就晃悠悠的,好像随时会掉下来。路修源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把螺丝刀,是十字的,刚好能拧合页上的螺丝。
他把螺丝刀对准螺丝,慢慢往下拧,动作很轻,怕拧得太用力把木头拧裂了。拧完上面的螺丝,又拧下面的,每个螺丝都拧得紧紧的,确保合页不会再松动。
拧完合页,他又发现窗户缝有点大,冬天肯定漏风。他从帆布包里找了块塑料布,是他上次买的,本来想用来盖院子里的菜,现在先用来封窗户缝。他找了把剪刀,裁成合适的大小,然后用透明胶带把塑料布贴在窗户缝上,贴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
“这样冬天风就吹不进来了,你看店也不用挨冻。” 他拍了拍塑料布,确保贴紧了,然后退后两步,打量着两扇窗户,觉得没问题了,才松了口气。
忙完这些,天已经快黑了。外面的风刮得更紧了,“呜呜” 地响,像在哭。可便利店的门再也没有 “吱呀” 声,窗户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漏风的声音,屋里暖乎乎的,像个小温室。
陈清清开始关店门。她先把货架上的东西整理好,把卖完的商品记在账本上,然后把收银台里的钱收进包里 —— 包是路修源给她买的,黑色的,能斜挎,很安全。
路修源在旁边帮忙,他把帆布包里的工具收拾好,又把擦门轴用的抹布洗干净,拧干后晾在厨房的绳子上,然后拎起放在门口的垃圾袋 —— 袋子里装着白天的废纸和空瓶子,他要带出去扔到垃圾桶里。
两人收拾完,锁好店门,并肩往家走。路边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洒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粘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
“今天多亏你了。” 陈清清挽着路修源的胳膊,声音软软的,像,“不然我还得听那门响闹心,冬天还得漏风,看店都不安生。”
路修源低头看了看她,笑了笑,声音很温柔:“弄好了你看店也省心,你省心了,我就放心了。你一个人看店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这些小事烦你。”
风还在刮,吹在脸上有点凉,可陈清清靠在路修源身边,觉得一点都不冷了。他的胳膊很结实,挽着很踏实,像靠着一棵大树,不管风多大,都能挡住。
以前一个人看店的时候,晚上关店总怕门没锁好,得来回检查好几遍;冬天怕窗户漏风,得裹着厚棉袄看店,手脚还是冻得发麻;夏天怕水管坏了,得时刻盯着水龙头,生怕漏水。
现在有路修源在,什么麻烦都不算事了。他会提前把该修的修好,该准备的准备好,从不让她操心。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零星几颗,却很亮,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
“你说,咱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一直这么好啊?” 陈清清小声问,有点怕这好日子会溜走。路修源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让她安心:“会的,肯定会的。只要咱们在一起,好好干活,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的话很朴实,没有华丽的词藻,却让陈清清特别相信。她点了点头,把脸往路修源的胳膊上靠了靠,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全是幸福。
两人慢慢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晃来晃去,像在跳一支慢舞。风还在刮,却好像变成了温柔的歌,唱着他们普通却温暖的小日子。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却满是踏实,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