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程安妤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她和哥哥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楼道里昏暗安静,与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两个天地,她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内,哥哥程景笑正坐在那张折叠小桌前,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没什么情绪地问:“回来了。”
“嗯。”程安妤低低应了一声,换上拖鞋,想把今天在外面沾染的那些混乱、黏腻以及最后沈图南那双布满红血丝盛满恨意的眼睛都隔绝在门外。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曾经承载了无数撒娇与亲昵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才敲下一行字:「哥哥…今天…对不起。」
指尖颤抖着按下发送键。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而是系统冰冷无情的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拉黑了。
他真的……把她彻底拉黑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不算剧烈,却带着绵长而尖锐的酸疼迅速蔓延开来。
她看着那个刺眼的提示,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溺毙。
恶心。
她真的有点恶心了。
又当又立享受着别人的好,撩拨着别人的心,等到玩脱了无法收场了,又想用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和对不起来粉饰太平,把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如果她是个男生,她也绝对会讨厌像自己这样的女生。贪婪、自私、怯懦,把别人的真心当成可以随意摆弄比较的筹码,却从不敢正视自己内心同样混乱的欲望和不敢负责的卑劣。
正当她被这种情绪啃噬得无所适从时手机接连震动起来,像是不肯放过她。
【齐悦】:「宝!明天你生日!记得吧!我跟江亦、陈舟行、陆延舟他们说了,给你订了xx会所的包间和超漂亮的蛋糕!明天晚上嗨起来啊!【兴奋搓手手.jpg】」
【江亦】:「明天生日,安排好了。晚六点,我去接你。」
【陈舟行】:「安妤,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为你准备了庆祝希望你能来。」
【陆延舟】:「一个顶级餐厅的定位分享」
若是以前,看到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安排,程安妤心里或许会泛起隐秘的虚荣和快感。但此刻,她只觉得烦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和低落,让她对任何需要伪装的场合都提不起兴趣。
她谁也不想见,什么庆祝都不想要。
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一一回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和统一:
「悦悦,谢谢,但明天我想安静待着,不去了。」
「江亦,不用接我,我不过生日。」
「班长,谢谢好意心领了,庆祝就不用了。」
「不去。」
回复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纷扰。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南城渐次亮起的灯火,那些光点模糊成一片,就像她此刻茫然又空洞的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冰凉地淌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失去沈图南那份赤诚的爱意?还是为自己这团糟的生活和卑劣的本质?或许都有。她只是觉得累,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第二天,6月18日是她和哥哥程景笑的生日。
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程安妤醒来,眼睛还有些微肿。程景笑已经起床了,正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是玉米排骨汤的香气温暖而踏实。
“醒了?”程景笑回头看她一眼,“去洗漱,等下吃饭。”
“哥哥,今天……”程安妤犹豫着开口。
“知道。”程景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生日,就我们两个。”
程安妤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松,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原来哥哥懂她。
她用力点点头:“嗯,就我们两个。”
没有邀请任何人,也不需要那些浮华的热闹。这个小小的有些简陋的出租屋,才是她此刻唯一想要停靠的港湾。
程景笑炒了几个家常菜,青椒肉丝,番茄炒蛋…清炒时蔬再加上一早起来就炖上的玉米排骨汤,简单却充满了家的味道。他还特地出门了一趟,带回了一个六寸的草莓芭菲蛋糕,粉白的色调点缀着新鲜的草莓和芭乐精致又可爱。
看着哥哥摆上桌的菜和那个小小的蛋糕,程安妤的眼眶又有些发热。以前,她和哥哥是不过生日的,拮据的生活让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每年的这一天无非是哥哥煮两碗长寿面,再多炒一个菜就算是庆祝了,像这样正式的蛋糕,是很少有的。
但现在,高考结束了他们拼命挣扎近乎透支的日子,似乎真的看到了曙光。他们终于可以,慢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触碰他们想要的那种——安稳的,有尊严的,不需要算计和仰望的生活。
“许愿吧。”程景笑点燃蛋糕上唯一的数字“18”蜡烛,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清瘦却坚毅的侧脸。
程安妤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愿望是什么呢?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最终只汇聚成一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念头:希望和哥哥,以后能好好的。
吹灭蜡烛切开蛋糕,甜腻的奶油和清甜的水果在舌尖化开。兄妹俩安静地吃着饭,分着蛋糕偶尔交谈几句,内容无非是以后的打算,填报志愿的方向去哪里的大学……气氛宁静而温馨,仿佛外面的一切纷扰都已远去。
到了下午,门铃却被按响了。
程景笑去开门,外面是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送货员,手里捧着大小不一但包装都无比精美的礼盒。
“程安妤小姐吗?生日快乐,这是您的快递,请签收。”
程安妤疑惑地走上前,在送货单上签下名字,看着地上堆起来的礼盒,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她一个一个地拆开。
有齐悦送的,是一套某知名品牌的彩妆礼盒,眼影盘色彩缤纷,口红质地诱人里面还夹着一张手写卡片:「to 我最爱的安安宝贝:十八岁快乐!愿你永远明媚,永远闪耀!以后也要一起走花路呀!——爱你的悦悦」 字迹活泼,情真意切。
有陆延舟送的,是几条当季新款的裙子,面料和剪裁都无可挑剔,风格清冷或优雅甜美,恰好都是她能穿的尺码,没有只言片语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有江亦送的,是最新款的顶配苹果手机和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实用又昂贵,仿佛在为她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做准备。
有陈舟行送的,是一条蒂凡尼的经典款手链,银质细链小巧精致,旁边还放着一台徕卡的拍立得相机复古又文艺。
这些礼物,昂贵精致还实用,它们像是一场及时雨,精准地覆盖了她和哥哥现阶段最缺乏的物质需求,足以减轻他们不少的经济压力,她看着这些礼物心情复杂难言。
最后,还有一个包裹,没有署名。
她拆开蝴蝶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裙子,柔软的粉色缎面设计简约而柔美,带着少女的梦幻感。旁边,还放着两个香奈儿的经典款包包,一个是纯净的白色一个是温柔的樱花粉,皮质细腻,菱格纹路优雅无比。
粉色……她最喜欢粉色。
程安妤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条裙子的面料,冰凉丝滑的触感,却仿佛带着某种滚烫的余温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是谁。
沈图南。
只有他,会记得她喜欢粉色,只有他会在被她那样残忍地推开决绝地拉黑之后,还在她生日的这一天,送上这样一份沉默而用心的礼物。
这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好了吧,用他笨拙的方式把他认为最好的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然后……彻底退出她的世界。
鼻子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模糊她紧紧攥着那条柔软的粉色裙子,像是要抓住一点什么,却只觉得掌心空空心里也空空荡荡。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民宿里短暂的温度,关于他赤诚笨拙的表白关于他最后那双恨意与痛苦交织的眼睛……所有画面汹涌而至,将她彻底淹没。
她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那柔软馨香的粉色裙子里,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哭泣起来。
这份迟来的带着告别意味的礼物,比任何指责和怨恨都更让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