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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饭店里那股熟悉饭菜香味,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吸进鼻孔。李强拉开塑料椅子的动作带着点刻意的熟稔,椅脚刮过油腻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一声。

“爸,妈,哥,就这儿吧?宽敞。”他侧身让开,脸上堆着笑,目光在父母和哥哥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小雅,来,坐我这边。”他指的位置正对着饭店油腻腻的玻璃门,门外是车水马龙喧嚣的街景,门内是略显冷清、灯光惨白的饭堂。

未来婆婆张爱芬,一个颧骨略高、嘴唇薄而紧抿的女人,利落地脱下那件米色薄外套搭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几张空桌。“嗯,这地儿敞亮,挺好。”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未来公公李建国,一个沉默寡言、眉宇间刻着深深皱纹的男人,只是“唔”了一声,便率先在靠墙的位置坐定,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时刻准备着某种防御。男友的哥哥李刚,身材壮实,脸上带着点常年被生活磋磨出的戾气,他二话不说,径直走到邻桌,哗啦一下拖过两张空椅子,结结实实摆在我们这张方桌旁边,原本就不算宽裕的过道顿时被堵住大半。

一个系着围裙、脸上带着疲惫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是老板王来来。“哎,几位老板,不好意思啊,”他陪着笑,指了指被拖过来的椅子,“这过道窄,人来人往的,椅子放这儿怕挡着路,也怕绊着人,要不…我帮您挪回去?”

张爱芬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拿起桌上那卷粗糙的劣质餐巾纸,撕下长长一条,用力擦拭着面前油光发亮的桌面,发出沙沙的噪音。李刚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行了行了,我们人多,凳子不够坐!这又没别人,空着也是空着,碍谁事儿了?我们吃完就走!”语气生硬,毫无回旋余地。

王来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目光扫过我们这桌人——张爱芬的冷漠,李建国的沉默,李刚的不屑,李强略显尴尬的回避,还有我,一个初次见面、只能保持沉默的局外人。他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没再坚持,转身默默走回了油腻腻的柜台后面。冷气不足的饭店里,只有悬挂的老式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李强把菜单推到我面前,塑料封皮边缘已经磨损得发黑。“小雅,看看想吃点啥?这家店…呃…实惠。”他的笑容有点勉强。

我接过来,快速浏览着。菜单上大多是些家常小炒,价格确实低廉得惊人。青椒土豆丝八块,麻婆豆腐十块,回锅肉十五块……我点了个蒜蓉空心菜。李强很快报出几个菜名:青椒土豆丝、麻婆豆腐、酸辣白菜、西红柿炒鸡蛋。五个成年人,四个素菜。张爱芬又加了一句:“再来个酸辣汤吧,开胃。”点菜结束,总计五十一块。

菜上得很快,分量却都透着股小家子气。盘子不大,菜堆得也不满,西红柿炒鸡蛋里几乎看不到蛋的影子。李强拿起筷子招呼:“吃,都吃,别客气!”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几乎就在同时,张爱芬和李刚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墙角那个半人高的不锈钢保温桶,桶身上贴着褪色的红纸,写着两个大字:“蘸料”。张爱芬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她走过去,拿起桶盖旁叠放的一摞粗瓷小碗,一口气拿了六个,叠在左臂上,右手抄起大铁勺,毫不犹豫地狠狠挖了下去。红褐色的酱汁裹着厚厚的辣椒碎和油亮的芝麻,沉甸甸地坠入碗中。

李刚也紧跟着过去,如法炮制,又是满满几碗。很快,我们面前的桌子边缘,除了那几盘分量感人的素菜,密密地排满了八碗蘸料,浓郁的咸香辛辣味霸道地弥漫开来,几乎压过了菜肴本身寡淡的气息。那些暗红色的酱汁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粘稠、不祥的光泽。

张爱芬拿起筷子,却没夹菜,而是直接伸进自己面前那碗蘸料里,用力搅动了几下,挑起厚厚一坨裹满了酱汁的辣椒碎和芝麻,送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啧啧声。她的目光扫过桌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审视,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扯出一个算是笑容的弧度。“小雅啊,别愣着,尝尝这蘸料,老王家的秘方,外头可吃不着这味儿!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我点点头,象征性地用筷子尖蘸了一点酱汁,舌尖尝到一股强烈的咸、辣和一股隐约发酵的怪味。“嗯,是…挺特别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李刚已经拌了半碗米饭在蘸料里,呼噜呼噜吃得额头冒汗。“香!下饭!”他含糊地赞了一句,又起身去添了半碗免费的米饭。

就在这略显粗鄙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中,张爱芬突然放下了筷子。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周遭黏腻的空气:“强子,小雅,今天这顿饭,不光是认识认识。”她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阴狠,在我和李强脸上扫过,“更重要的是,我们得给乐乐报仇!”

“报仇”两个字,像两颗冰弹砸进滚油锅,溅起令人心悸的寒意。我捏着筷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李建国一直低垂的眼皮倏地抬起,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刻骨的怨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低吼:“对!报仇!那个骗子!那个叫雒乐的贱人!”他枯瘦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几只蘸料碗里的暗红液体微微晃动,“就是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生生毁了我们老李家!”

“雒乐”这个名字,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我的脑海。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上周律所接待室那压抑绝望的哭泣声,那张苍白浮肿、写满死气的脸,还有卷宗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截图和病历诊断……瞬间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爸,妈,哥,今天小雅在,咱……”李强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哥哥李刚的动作更快,更暴烈。

“砰!”李刚的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力量之大,让那几碗蘸料剧烈地晃荡起来,粘稠的酱汁泼溅到廉价的塑料桌布上,留下几块刺眼的暗红色污渍。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子中央:“雒乐?!那个臭婊子!狗娘养的贱货!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她怎么还不去死!她就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的声音嘶哑高亢,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近乎癫狂的恨意,在空旷的饭店里回荡,引得柜台后的王来来和远处角落里仅有的两桌食客都惊愕地望了过来。

我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李强,这个昨天还搂着我的腰、信誓旦旦说要给我一个温暖港湾的男人。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他没有反驳,没有制止,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认同。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碗漂浮着油花的酸辣汤,仿佛那汤里藏着宇宙的奥秘。他的沉默,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那不是默认,这简直是……无声的附议!一种被巨大谎言和恶意包裹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小雅,”张爱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却比李刚的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她伸出保养得宜但指甲修剪得异常尖锐的手,将她面前那碗盛得最满、酱汁最浓稠的蘸料碗,缓缓地、不容拒绝地推到了我的眼皮底下。碗沿上还沾着她刚才搅动时留下的暗红色指印。“你是律师,有文化,懂道理,”她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嘴角勾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慈祥的假笑,“你来评评这个理!你来给我们说句公道话!那个叫雒乐的,她该不该遭天谴?她该不该死?”

那碗暗红的酱汁近在咫尺,浓烈刺鼻的咸辣气味混合着某种发酵的微酸,直冲鼻腔。碗壁上,油光混着细碎的辣椒籽,粘稠地附着着,缓慢地向下流淌,像凝结的血污。张爱芬那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食指,正稳稳地按在粗瓷碗冰凉粗糙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锥子,牢牢钉在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也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期待。李建国和李刚的目光也齐刷刷地射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力。李强依旧低着头,盯着那碗酸辣汤,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他的沉默在此刻震耳欲聋。

空气凝固了。头顶吊扇嗡嗡的噪音,远处食客模糊的谈笑,甚至饭店外马路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油腻的方桌,几盘寒酸的素菜,八碗暗红刺目的蘸料,和四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碗被推到我面前的酱汁,在惨白的灯光下,色泽越发深沉粘稠,表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油光,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未能完全磨碎的辣椒皮和香料碎屑沉淀在碗底,像某种不祥的渣滓。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喝下的那杯牛奶似乎变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坠在腹中。额角有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碗令人作呕的酱汁,目光扫过桌面——那盘青椒土豆丝,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蔫黄地趴在盘子里;麻婆豆腐,只见红油和豆豉碎末,豆腐块少得可怜;酸辣白菜,汤汁浑浊,白菜叶软塌塌的毫无生气;西红柿炒鸡蛋,零星几点蛋花几乎淹没在西红柿煮出的、颜色过于鲜艳的汤汁中。这就是“家宴”。这就是“诚意”。

“妈…这…”李强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恳求,似乎想说什么缓和的话。

“强子你闭嘴!”张爱芬厉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我,“让小雅说!小雅是明白人!”她放在碗沿上的手指,又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法官落下的法槌,催促着囚徒的供述。

“呵,”一声冷笑,来自李刚。他抱着双臂,身体重重向后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脸上刮过,“怎么?林大律师,哑巴了?还是说…觉得我们说的不对?觉得那个害得我弟差点跳楼、骗光我们家底、害得我爸我妈几年睡不着觉的雒乐,她不该死?”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挑衅和煽动。他口中的“事实”与我记忆中的卷宗形成了可怕的、撕裂般的反差。

“跳楼”?“骗光家底”?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上周,在律所那间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和咖啡苦涩味道的接待室里,那个蜷缩在沙发角落、瘦得脱了形的女人,雒女士,她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讲述,伴随着厚厚的医院诊断证明和手机里那些被保存下来的、如同毒蛇般扭曲恶毒的聊天记录截图,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妈妈…张爱芬…在小区群里发…说我是妓女…说我有脏病…说我骗婚…还pS我的裸照…到处发……他爸李建国…天天换号码打电话骂我…去我公司楼下堵我……他哥李刚…发短信威胁…说要杀了我全家……还有李强…他…他默许的…他看着我被打…看着我崩溃……我的工作没了…朋友都躲着我……我吃药…洗胃三次了……林律师…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生的光亮。诊断书上,“重度抑郁症伴有自杀倾向”的字样,像法官最后的判决,冰冷而沉重。

而此刻,在这家弥漫着劣质油烟和免费蘸料辛辣气息的小饭店里,加害者们正襟危坐,义愤填膺,将滔天的污水和刻骨的诅咒,疯狂地泼向那个他们亲手推向深渊的受害者。他们甚至逼迫我这个知情人,加入这场以正义为名的血腥审判!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胃里的翻搅更加剧烈,一股酸气直冲喉头。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油腻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打断了李刚即将出口的下一句恶语。

“对不起…我…我去趟洗手间。”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根本不敢看他们的表情,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张令人窒息的餐桌。身后似乎传来张爱芬一声不满的轻哼,还有李刚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通往洗手间的过道狭窄而昏暗,墙壁上贴着廉价的白瓷砖,缝隙里积满了黑黄色的污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下水道隐隐泛上来的酸腐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里面空间逼仄,只有一个脏兮兮的洗手池和一面布满水渍和裂纹的镜子。头顶一只瓦数极低的灯泡,投下昏黄摇曳的光。

我反手锁上门,背脊重重抵在冰凉粗糙的门板上,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异味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再也无法压制。我猛地扑到洗手池边,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酸液不断上涌,烧灼着喉咙和食道。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额头和鬓角被冷汗浸湿,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眼睛因为刚才剧烈的干呕而布满血丝,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骇、愤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这就是李强口中“朴实”、“本分”、“有点小脾气但很爱他”的家人?这就是他许诺给我的那个充满“温暖”和“烟火气”的未来?镜中的女人,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她涂着精致的豆沙色口红,那是为了见“未来公婆”特意挑选的温柔颜色,此刻却像凝固的、暗沉的血迹。她是谁?是那个在法庭上为弱者据理力争的林小雅律师?还是即将踏入这污浊泥潭、被迫成为刽子手同谋的“李强未婚妻”?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冰凉的瓷质洗手池边缘,指尖的触感黏腻。我拧开水龙头,浑浊发黄的水流带着铁锈味哗哗冲下。我掬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簇灼烧的火焰。水流冰冷刺骨,却无法洗去那碗暗红蘸料带来的视觉冲击,无法洗去“雒乐”这个名字带来的沉重联想,更无法洗去张爱芬那逼迫的眼神和李强那懦弱沉默带来的彻骨寒意。

那个叫雒乐的女人,她浮肿绝望的脸,她手腕上洗胃留下的淤青,她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截图……这一切,与我身后那扇门外,那个正上演着“声讨大会”的饭桌,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残酷对照。而李强,这个我曾以为可以托付的男人,他坐在那里,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成为这场暴行的背景板,甚至是……共谋!

水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留下深色的圆点。我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离开。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污浊的空气,离开那碗象征审判的蘸料,离开那四个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再待下去!

深吸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水渍。我挺直背脊,对着镜子,努力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试图找回一丝属于林律师的冷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茫然和脆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决绝。我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手指在门锁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力拧开。

走回那令人窒息区域的短短几步路,仿佛穿越一片无形的雷区。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泥泞里。当我重新站在那张油腻的方桌前时,桌上的一切都未曾改变。那四碗暗红的蘸料依旧刺目地排列着,像几滩凝固的污血。盘中的素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有那碗被张爱芬推到我面前的蘸料,似乎因为我的离开,酱汁表面微微凝结了一层油膜。

张爱芬、李建国、李刚的目光,像等待猎物落网的秃鹫,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脸上。李强也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慌乱和更多的不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母亲严厉目光的逼视下,又咽了回去。

“小雅回来了?没事吧?”张爱芬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慢的关切,尾音拖长,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没有丝毫温度,“年轻人,肠胃娇气点也正常。来,坐下说话。”她指了指我面前的椅子,目光随即落在那碗蘸料上,意思不言而喻。

李刚抱着胳膊,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意味。李建国依旧沉默,但那道刻薄怨毒的视线,始终如跗骨之蛆般黏在我身上。

我没有坐下。我的目光越过那碗令人作呕的蘸料,越过那几张写满恶意的脸,直接落在李强脸上。他的眼神在躲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上一个油腻的印子。

“李强,”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平静,像手术刀切开皮肉前的那一瞬间,“刚才,阿姨他们提到的雒乐……”我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李强的身体瞬间绷紧,眼中掠过一丝巨大的惊恐。

“……我上周刚接了一个案子,”我无视张爱芬骤然蹙起的眉头和李刚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如同法庭上的陈词,“委托人姓雒,女性。她长期遭受前夫及其家人的网络诽谤、现实骚扰、死亡威胁。她的个人信息被恶意泄露,pS的不雅照片被广泛传播,工作因此丢失,社会关系彻底崩塌。她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有多次自杀未遂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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