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萧然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头的寒意。
他低头，借着送餐车前灯昏黄的光，逐一展开那些被水浸透的纸条。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老李，爱喝酸辣汤。”
“花姐，爱吃韭菜盒子。”
“大黑，想再看一次樱花。”
这些根本不是外卖订单。
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一个个名字和一句句简单到近乎卑微的愿望。
萧然的手指开始颤抖，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这些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失落与渴望，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这时，他耳边的微型通讯器里，小绿AI那毫无波动的电子音幽幽响起，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经数据分析与情感模型比对，警告：这些不是订单……是‘遗愿清单’。系统正在自动收录周边范围内‘即将消散的执念’。”
“遗愿清单？”萧然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无法处理这个词汇。
他送的不是外卖，是……临终遗言？
不等他细想，通讯器被一个焦急的来电信号强行切入，苏小暖急促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萧然！我查到了！城里最近多发的流浪兽集体失踪事件不是意外！那些‘饥饿教徒’在进行一种邪恶的‘遗忘仪式’，他们通过这种仪式，野蛮地收割流浪兽灵死前的残念，将其转化为一种被称为‘饥饿之力’的能量源！他们的总部……就在废弃的第十三殡仪馆旧址！”
苏小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发紧，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的终极目的，是积累足够的‘饥饿之力’，污染整个城市的情感链接网络。萧然，你明白吗？他们想让‘饱足’这个概念，从所有人的认知里……彻底消失！”
话音刚落，另一个冷静却带着血腥气的女声插了进来，是冷月心。
背景音里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细碎声响。
“我刚解剖完一只在南城小巷里断气的流浪狗，”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分析，“在它的心脏里，我发现了这个。”
一张图片被即时传输到萧然的护目镜显示屏上。
那是一枚碎裂的玉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灵光尽失。
“这是‘灵契牌’，每一个与主人有过深刻羁绊的兽灵都会在灵魂深处生成一块。但现在，它碎了。”冷月心冷冷地解释道，“饥饿教徒不是在杀兽，他们是在摧毁记忆。每一块灵契牌的碎裂，就意味着一个灵魂被彻底抹除，它与主人所有的美好回忆都会化为虚无，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仿佛直视着萧然的眼睛：“你以为你只是在完成阿黄交给你的任务吗？你送的每一单，都是在和那些刽子手抢时间。在它们的记忆被彻底摧毁前，为它们完成最后的执念。”
萧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第三个通讯请求接入，是秦芷若。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萧然，看你收到的文件。”
一份标题为《非人智慧体临终权益保障法（草案）》的文件投射在显示屏上，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任何具备独立情感与记忆的生命体，其临终前形成的强烈意志，即‘情感遗嘱’，应被视为具备同等法律效力的契约，受到最高优先级的尊重与执行……”
秦芷若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将这份草案提交给了联邦最高议会。虽然通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是一种态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的愿望，也应该被尊重。它们不是数据，不是能量，是曾经活过的生命。”
她看着萧然的实时定位，语气变得郑重：“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个外卖员。你是‘执念的摆渡人’。你的每一次送达，都是在为这项法案增添最沉重的砝码。”
摆渡人……
萧然深吸一口气，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从脸颊滑落。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小绿，”他低声命令道，“导航，第四个任务点。”
“指令确认。”小绿AI立刻回应，“第四单：为垂死的流浪犬‘大黑’送达一份‘樱花拌饭’。任务备注：它说，‘春天的时候，主人带我看的樱花，是最好吃的’。目的地：城北荒园。”
电动机发出低沉的咆哮，送餐车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雨幕，朝着城市最荒凉的角落疾驰而去。
城北荒园，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一片被城市遗忘的废墟。
萧然抵达时，在一堆建筑垃圾和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找到了那个破旧的纸箱。
老狗“大黑”就躺在里面，它的毛发因为皮肤病和污垢而结块，身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几乎看不到任何神采。
萧然的心揪了一下。他蹲下身，轻轻打开了身后的保温箱。
一股混合着米饭香气和淡淡花香的温暖雾气瞬间涌出。
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份饭上竟然真的点缀着几片娇嫩的粉色花瓣，那是被精心腌渍过的食用樱花。
在这样一个暴雨之夜，在这样一座钢铁丛林里，这几片樱花显得如此不真实，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小暖姐……”萧然喃喃自语
他用小勺子舀起一勺拌着樱花碎的米饭，小心翼翼地送到大黑的嘴边。
大黑的鼻子似乎动了动，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了一丝微光。
它努力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勺子里的米饭。
只是一口。
它的尾巴，那根几乎快要掉光毛的尾巴，轻轻地、几乎看不见地摇了两下。
然后，它的头一歪，靠在了纸箱的边缘，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口气息，带着满足的温度，消散在冰冷的雨夜里。
就在大黑气息断绝的瞬间，萧然的通讯器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
“第四单任务完成。目标执念已达成，情感共鸣度判定：100%。”
“‘饱足协议’核心程序重启进度：5%。”
“恭喜您，解锁新能力：‘执念感知’——您现在可以听见那些尚未被送达的订单背后，最真实的低语。”
话音刚落，萧然抱着已经空了的饭盒站起身，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无数细微的、飘渺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脑海。
“谢谢你……我还以为再也喝不到了……”
“那个味道，和她做的一样……我被记住了……”
“真好啊……终于……”
那些是老李，是花姐，是刚刚离去的大黑，是所有被他送达过“最后晚餐”的灵魂。
它们的声音里没有痛苦，只有被铭记后的释然与感激。
萧然抬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映成一片昏黄的夜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像是在对那些逝去的灵魂起誓，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这世道，连狗都想好好地死一次。”
他不能停下，也绝不会停下。
饥饿教徒，遗忘仪式……这些都不重要。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更多的“谢谢”响彻在这座城市的夜空。
目光穿过潮湿的空气，萧然看向自己送餐车上那个熟悉的LoGo，那是他这份工作的起点。
阿黄给他的那些纸条，并非凭空出现。
他忽然意识到，要找到更多需要帮助的灵魂，要弄清楚这一切的源头，他必须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心中已经有了下一个目的地。
那里，或许藏着所有秘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