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将铜印放入陶匣的那一刻，指尖在火漆边缘停了片刻。那纹路不像寻常封印那般平滑，反而带着细微的凹凸，像是被人用极细的针尖刻过什么。
他没有多言，只命文书官照令行事，随后便转身走向主营大帐深处。沙盘上的红钉已经插在玉门关至敦煌一线，代表赤奴巡边路线的绿线被一道黑痕截断，正是流沙谷的位置。他盯着那处看了几息，随即召来藤蔓信使，传令精绝国：“请云姬即刻前来，带水晶瞳镜与星纹册。”
半个时辰后，风帘轻响，云姬走入帐中。她未穿巫女常服，而是披了一件素白长袍，袖口绣着淡银丝线，像是夜空里流动的星轨。她手中捧着一方三寸见方的水晶镜片，边缘嵌着青铜环，背面刻满了扭曲符文。
“东西呢？”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李文从案下取出一只密封木盒，推至她面前。盒中静静躺着那枚铜印，还有半截断裂的短刃和一支淬毒镖矢。云姬目光扫过，最终落在铜印背面的火漆上。她伸出左手，掌心浮起一缕银光，如细丝般缠绕住火漆表面。
闭眼片刻，她低声道：“这不是普通军印。火漆里藏了显影咒，需以特定角度折射光线才能激活。”说着，她将水晶镜片对准火漆，右手轻轻一旋。
镜面微颤，一道淡青色光斑投射在帐壁上，显出几行扭曲文字。字形杂糅，既有江南军中文牍的简笔，又夹杂着类似古越语的偏旁结构，排列方式也极不规则，仿佛故意打乱顺序。
“是双层密文。”云姬睁开眼，“外层为通行暗码，内层用了空间折叠术——把一句话拆成碎片，分散在不同字符之间。”
李文站在一旁，没打断。他知道云姬破译时最忌干扰，哪怕一句询问都可能让她中断感知。
云姬再度闭目，指尖轻点镜面，口中默念几句无人能懂的音节。随着她的动作，投影中的文字开始缓慢重组，像被无形之手重新拼接。原本杂乱的字符渐渐归位，形成一段完整句子：
“白衣已练，三月内可渡江，取荆州如探囊取物。——蒙字。”
帐内一时安静。
李文眼神骤然收紧。他不是第一次听闻“白衣渡江”这个词，早在赤壁之战后，于吉曾提过一句：“江东有奇将，不披甲，不举旗，乘夜而行，名为白衣。”当时他未在意，以为只是民间传说。如今看来，吕蒙早已暗中组建这样一支隐秘部队，专司突袭。
“这信是谁写的？”他问。
“写信人不知。”云姬收回水晶镜，“但传递方式很特别。火漆中的咒文只能维持七日，若不在时限内用特定工具读取，内容会自动湮灭。而且……”她顿了顿，“我察觉到一丝残余波动，像是从水底传来的。”
“水底？”
“嗯。”她点头，“这类密信通常由潜水信使携带，沿江潜行送达。他们不用船只，也不走陆路，专挑暗流湍急的河段穿行，极难拦截。”
李文沉默片刻，忽然道：“所以孙权敢派人杀赤奴，是因为他背后已有准备。荆州才是真正的目标，杀我兄弟，不过是试探我的反应。”
云姬没应声，只是将水晶镜收进袖中。
李文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迅速写下一封短笺。只有八个字：“吕蒙将袭荆州，速调赵云回防。”他又命人取来一份密文拓片和那支毒镖，一并封入竹筒，交给藤蔓信使。
“走单项通道，直送江陵诸葛亮帐前，务必亲手交到刘备手中。”
信使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帐角。
呼衍铁这时掀帘而入，抱拳道：“蝎尾军团已完成集结，随时可南下支援。”
“不必。”李文摇头，“现在出兵，只会让孙权抓住把柄，说我们干涉盟内事务。我们要等，等他们先动手。”
“可万一刘备不信呢？”
“他会信。”李文看着沙盘上荆州的位置，“赵云是他最信任的大将，常年镇守江外防线。若非十万火急，谁会轻易调动他？这一招，就是要让他自己意识到危险。”
呼衍铁略一思索，点头退下。
两日后清晨，主营外传来藤蔓震颤的轻响。一只信使从南方归来，带回一封泥封完整的回信。李文亲自拆开，展开一看，纸上字迹潦草却有力：
“文少主救命之恩，备永生不忘。赵云已星夜回师，荆州无忧矣。”
落款是刘备亲笔。
李文看完，缓缓将信纸折好，放在案角。他没有露出轻松神色，反而盯着沙盘看了许久。荆州虽暂时无虞，但吕蒙既然敢写下“三月内可渡江”，说明计划早已成型。这一次情报救得了荆州，下一次呢？
云姬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这封密文有复本痕迹。我在火漆底层发现轻微压痕，像是复制过后重新封印的。江东不止一条传信渠道。”
李文记下了。
他让人取来西域全境商旅记录，逐条筛查近十日进出玉门关的人员名单。其中有一条引起注意：三日前，一名自称药材商的男子从江东方向而来，报备货物为“南岭干菌”，经检查无违禁品，放行入关。但他登记的落脚点是敦煌西市客栈，实际并未入住。
更奇怪的是，此人使用的通关文书盖有庐江郡衙印，但印章边缘有一道细小裂痕——与官方存档不符。
李文立刻命人调取当日守关将士的口供。记录显示，那名商人说话带着吴地口音，右手虎口有长期握刀留下的茧，且在查验时始终背对阳光，似乎不愿让人看清脸。
“不是商人。”他合上卷宗，“是斥候。”
他当即下令：封锁敦煌城门，彻查所有来自江东的商队，重点排查携带菌类、布匹或渔具者。同时通知呼衍铁，在祁连山口增设暗哨，凡夜间靠近水源地的陌生人，一律扣押审问。
傍晚时分，前线传来消息：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在戈壁边缘被蝎尾战士截获。身上搜出一块湿布巾，上面用特殊墨水写着几个字，经云姬远程辨认，确认为另一段密文残句——
“舟藏芦苇，待雾起。”
李文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吕蒙的计划比想象中更周密。白衣军只是明面手段，真正可怕的是这些隐藏在日常往来中的传信网络。他们用商人做掩护，用货物当载体，甚至能把消息写在湿布上，靠自然蒸发显影。
这才是真正的“无声之战”。
他提笔又写了一道命令：即日起，所有通往荆州的藤蔓信道升级为加密传输，每条信息必须经过植物精灵二次验证方可发出。同时派遣雪莲精灵随行保护重要信使，以防途中遭劫。
做完这些，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帐外天色渐暗，风雪终于停了。远处营地灯火次第亮起，映得沙盘上的红钉微微发亮。李文起身走到帐口，望着南方 horizon 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文书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送来的边报。
“大人，刚从江陵传来的消息——”
李文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纸上写着：
“赵云尚未抵达江陵，途中遭遇迷雾，失联一日。”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一道褶皱。
帐内烛火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