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的波动变了。
不是自然的流动，也不是船只划过的余波，而是一种有规律的压制——像无形的手掌缓缓按在水脉之上，试图掐断精灵与水域之间的感应。李文指尖一紧，罗盘边缘微微发烫，他立刻明白，对方察觉了什么。
不能再等。
他闭上眼，不再维持原先那种缓慢扩散的信号节奏，而是将意识沉入江流深处，重新编排指令。这一次，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欺骗。
三股高频短促的震颤自西南、正北、东南三个方向同时荡开，间隔极短，像是数支水下部队正在快速集结。紧接着，又有一串细密如雨点般的微动，在敌舰最密集的西北区域悄然浮现，模拟出侦察小队频繁往返的痕迹。
敌军果然有了反应。
一艘巡江舰上的哨兵猛地抬头，低吼：“左舷三十步！有动静！”
另一侧战船上，舵手也急声报讯：“前方水压突变，像是有大物潜行！”
可四周仍是浓雾，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只能靠耳朵听，靠经验判。可当耳边传来的声音与脑中推测不断冲突时，怀疑就开始滋生。
李文没有停。他知道，单靠震动还不够。人类可以忍住慌乱，但感官一旦被干扰，理智就会动摇。他调动新生植物精灵群体，从根系深处释放出一种淡紫色的雾状分泌物——这不是毒，也不伤身，却能随水流渗入鼻腔，轻微影响人的中枢神经。
第一缕紫雾浮上水面时，几乎无人察觉。它太轻了，像晨露蒸发时的那一丝气息，混在江雾里，毫无破绽。可随着精灵持续释放，这股气息开始在局部积聚，顺着风向，悄悄笼罩了敌阵核心。
一艘主舰甲板上，一名老兵揉了揉眼睛。他总觉得眼前有影子晃过，可定睛一看，又空无一物。他拍了拍身边人：“你看见了吗？”
那人摇头：“什么？”
“刚才……好像有人从栏边掠过去。”
“别自己吓自己。”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猛地回头——仿佛背后有谁靠近。
混乱，就是这样一点点滋生的。
李文站在高台，手指轻轻搭在罗盘表面，感受着江底传来的反馈。他知道，那片紫雾已经起了作用。不仅仅是幻觉，更是一种压迫感，让人总觉得危险就在身边，却又抓不住源头。这种未知，比刀剑更磨人心神。
他下令精灵群集中行动。
先是在左侧江域猛然掀起一波强烈震颤，如同千人踏浪而来；还没等敌军反应过来，右侧又传出密集划水声，似有伏兵包抄；最后，在正前方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假象——水压骤降，流速加快，仿佛江心要裂开一道口子。
“左舷遭袭！”
“右后方发现敌船！”
“前方起涡！快稳舵！”
各舰呼喊声此起彼伏，方向全然矛盾。有的战船急忙转向避让，结果一头撞上邻舰船身，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艘被撞的船以为遭到攻击，立刻下令弓弩手放箭，箭矢破雾而出，竟射中了自家战船。
“谁在射我们？！”
“是他们！他们在打我们！”
“还手！还手！”
怒吼声中，两艘本该协同作战的战船竟对峙起来，甲板上士兵举刀相向。更有甚者，一名哨兵看到同伴动作迟缓，疑其已被敌潜入控制，竟冲上前一刀砍倒。鲜血溅在甲板上，那人还在嘶吼：“别让他靠近主将！”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李文依旧不动。他知道，真正的崩溃，往往发生在秩序试图重建的时候。
果然，几艘尚未陷入混乱的主力舰开始鸣鼓，试图收拢队伍。一面红色令旗在雾中升起，那是集结信号。一艘指挥舰缓缓向前，想要接管战场指挥权。
机会来了。
李文立刻调整策略。他让精灵群在那艘指挥舰周围，连续释放低频脉冲——不是剧烈震动，而是缓慢、稳定、越来越近的水压变化，就像某种庞然大物正从深水处缓缓逼近。
舰上将士顿时感到胸口发闷，脚底仿佛传来隐隐震动。有人低头看甲板，总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船底往上拱。
“不对劲……”一名副将喃喃道，“这水……太静了，反而像在憋着什么。”
“是不是水鬼？”有人低声问。
“闭嘴！”主将厉声喝止。
可恐惧一旦生根，命令就压不住了。
忽然，船尾传来一声尖叫：“它出来了！我看见了！黑影从水里爬上来！”
没人看到，但声音像火种扔进了干草堆。
“在哪？在哪？”
“左边！左边也有！”
“它上船了！快砍！快砍！”
刀光在甲板上乱闪，士兵们挥舞武器，劈向虚空。有人被误伤，惨叫着倒地。那名副将脸色煞白，一步步往后退，突然转身，翻过栏杆跳入江中，拼命向远处游去。
这一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余士兵见状，纷纷丢下武器，有的往舱内躲，有的直接跃入水中逃命。主将怒吼连连，拔剑斩断一面逃兵攀附的绳索，可已无人听令。整艘战船陷入癫狂，旗号熄灭，鼓声断绝，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和歇斯底里的叫喊。
李文睁开眼。
江面上，敌舰横七竖八地漂着，有的还在缓慢转动，有的已相互卡住无法动弹。紫雾仍未散去，像一层薄纱盖在战船之间，偶尔有身影在甲板上奔走，却不知为何而动。原本严整的三角阵早已瓦解，连最基本的通讯都已中断。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罗盘上。
江底的绿光依旧闪烁，精灵们仍在工作。它们没有停止释放迷息，也没有放松对水脉的操控。李文知道，现在还不是收手的时候。只要敌军还有一丝恢复秩序的可能，就必须继续施压。
他重新编织信号模式，准备在南面制造新一轮假象。
就在这时，罗盘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来自江底，而是来自更深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江心底部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