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谷的山是活的。
山壁如被巨斧劈开,裸露出层层叠叠的岩石,阳光照上去,能看见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无数张嘴在无声开合。风穿过谷口时,会被岩壁切成细碎的气流,那些气流撞在石缝里,就会吐出些零碎的字句——是百年间落在谷里的声音,被山壁嚼碎了,又慢慢拼起来的。
“……该给哨所送冬衣了……”
“……这批种子得埋深些,防山洪……”
“……等开春,就带你去看海……”
星舰刚停稳,就听见谷里飘出这些话。阿紫摘下头盔,声音里带着好奇:“这山真能记百年话?”守穗正调试录音设备,闻言笑了笑:“不止百年。地质队说,这里的岩石含磁晶,能吸附声波,遇上特定湿度的风,就会把存的声音‘吐’出来。”
沿着谷底的溪流往里走,声音渐渐清晰。岩壁上的纹路随着声音起伏,像在同步显影。走到中段,一阵穿堂风卷着句话撞过来:“……阿爹,别去黑风口,那里有雪崩……”声音带着孩童的哭腔,尾音被风撕得发颤。守穗的录音笔突然滋滋作响,自动调出了数据库里的记录——百年前,黑风口确实发生过雪崩,有位巡山员为了救被困的牧民,永远留在了那里,他的小女儿当时就在回声谷哭喊过这句话。
“山在记这些……”阿紫摸着岩壁,指尖触到一处温热的凹陷,那里的磁晶密度格外高,“它在记那些没说尽的话,没完成的嘱托。”
再往里走,风里混进了更清晰的对话。“……等我回来,就把谷口的桥修起来,让孩子们能上学……”这句话重复了三遍,每次尾音都会拖长,带着明显的遗憾。银纹对照星图,指着谷口那座只剩半截的木桥基:“是七十年前的支教老师,据说他进山考察桥址时遇上了泥石流……”话音刚落,山壁突然震动,一块松动的岩石滚落,露出后面的刻字——正是那位老师手绘的桥设计图,旁边还有行小字:“桥墩要埋在三米深的岩层里,才抗得住山洪。”
守穗将设计图拓印下来,拓纸铺在岩石上,竟与山壁的纹路严丝合缝。“你看,”她指着图上的标记,“他连抗山洪的细节都想到了。”风再次穿过谷口,这次带出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记得把药给李婶送去,她的腿疾要犯了……”这句话飘向谷深处的茅草屋,守穗他们跟着过去,见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屋前晒药草,听见声音笑了:“是陈医生的声音,他当年走的时候,我才这么高,他总说‘药不能断’……”老人指了指膝盖,“这腿疾,就是靠他留下的方子撑到现在。”
暮色降临时,谷里的声音越发稠密。守穗的录音笔存满了声音碎片:有商人对伙伴的承诺、有探险家对家人的告别、有恋人之间未说出口的告白……银纹将这些碎片按时间线拼接,发现大多是关于“守护”与“承诺”的。
“山在等什么?”阿紫望着岩壁上渐渐黯淡的纹路,那些磁晶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无数双等待的眼睛。
守穗收起拓印的桥图,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山谷:“在等后来人,把这些未竟的事做完。”
当晚,他们在谷口搭起临时营地。守穗根据拓印图修改了桥的设计,银纹联系工程队准备材料,阿紫则帮着老人把晒好的药草分类——老人说,陈医生当年的药圃还在,只是缺人照料。
夜风吹过谷口,山壁吐出最后一句清晰的话:“……总会有人来的。”
守穗抬头,看见岩壁上的磁晶闪了闪,像在点头。她忽然明白,回声谷从不是在“记”,而是在“等”——等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承诺,被重新拾起,等那些未完成的守护,有了接续的力量。
“明天先修桥。”守穗对着山谷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撞向岩壁,磁晶的光芒亮了几分,像是应下了这个约定。
远处的星舰轮廓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声纹藤的嫩芽已经缠上了谷口的老槐树,藤叶上的露珠里,映着山壁上渐渐亮起的纹路——像一张被点亮的地图,指引着下一段旅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