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沧浪之眼前,裴昭雪做了一件事。
她根据之前调查三十年前旧案时得到的信息,带着裴昭明、伤势稍稳但仍需乘坐马车的老砚舟以及苏九,来到了距离黑水峪不远的一处荒僻山岗。
这里,据说便是当年那场人为泄洪后,集中掩埋无人认领尸骨的地方之一。
由于年代久远,加之当年草草处理,早已看不到明显的坟茔,只有一片荒草丛生、乱石堆积的凄凉景象,几株枯瘦的老树歪斜地立在坡上,如同守望的亡灵。
唯有一块不知何人所立、早已风化残破、字迹模糊不清的石碑,歪斜地立在荒岗最高处,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墓碑,默默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石碑表面布满青苔与裂痕,只能勉强辨认出“万……冢”等残缺字迹,触手冰凉粗糙。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枯黄的草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历史深处的悲怆与阴冷。
裴昭雪让侍卫准备了简单的香烛纸钱和清水祭品。
她亲手点燃线香,那袅袅青烟在荒凉的山岗上随风飘散,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试图安抚这片土地沉淀的哀伤。
她将清水缓缓洒在石碑前,然后躬身,深深三揖,每一揖都带着无比的沉重与敬意。
裴昭明、苏九,以及能勉强下车的白砚舟(靠在苏九身上),也皆神色肃穆,随着她一同行礼,动作缓慢而庄重。
那些跟随而来的侍卫,虽不明就里,但感受到此地的沉重氛围和几位大人凝重的神色,也纷纷垂首默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没有言语,唯有风声、草动声、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和那无声的哀思在弥漫。这一刻,语言显得如此苍白。
裴昭雪凝视着那残破的石碑,心中百感交集,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当年尸横遍野、哭声震天的惨状。
这荒冢之下,埋葬的是洛清河的亲人、乡邻,也是那三万冤魂的一部分缩影。
他们无声无息地长眠于此,他们的血泪几乎被历史遗忘,直到三十年后,才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极端的方式,重新闯入世人的视野,用毁灭的警示来寻求迟到的铭记。
“洛先生,还有……所有长眠于此的亡魂……”裴昭雪在心中默念,指尖轻轻拂过石碑上冰冷的刻痕,“你们的冤屈,我已知晓。虽无法令逝者复生,但今日之后,朝廷必会重新审视当年旧案,这段历史,不应也不会再被轻易抹去。望你们……安息。”
她承诺的,不是翻案,而是让历史被铭记,让教训被汲取。
这或许是她在能力范围内,能为这些逝者所做的,最实际也是最沉重的事情了。
祭拜完毕,众人心情沉重地走下荒岗。回头望去,那荒冢孤碑在苍茫天地间,更显凄凉与孤独,像一个被时代遗弃的伤口。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裴昭明低声吟诵了一句古语,语气沉重,“但愿……这血的教训,真能被后来者谨记,而非仅仅是史书上几行冰冷的数字。”
白砚舟望着远方奔流的运河,轻声道,声音在山风中有些飘忽:“治水如治国,顺势利导,以民为本……洛先生临终之言,振聋发聩。若当年执政者有此觉悟,又何来这累累白骨,又何来这三十年的恩怨纠缠。”
这次祭拜,像是一次无声的洗礼,让团队从刚刚经历的生死搏杀和功过纷扰中沉淀下来,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肩上责任的重量,以及那隐藏在太平盛世之下,不容忽视的悲欢与沉重的历史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