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一终于抬起头,目光与她相对。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那里面有深切的挣扎,有浓重的愧疚,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痛苦的坦诚。
“因为…”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是我主动干预,让你‘忘记’了这段治疗过程本身。”
“什么?!”戚雨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是被烫到一样,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褪去,让她一阵眩晕,“你,你催眠了我?你抹掉了我的记忆?!你怎么敢?!你凭什么这么做?!”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遭受背叛的痛苦而剧烈颤抖,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
“是‘抑制’和‘隔离’,并非科幻电影里那种完全彻底的抹除。”江牧一纠正道,语气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激动,反而显得更加疲惫和内疚,“利用深度催眠和强效暗示技术,将特定记忆暂时封存、隔离在潜意识深处,使其无法被日常意识所检索和感知。但我承认,我确实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让你暂时‘忘记’了接受我治疗这件事,以及治疗中的大部分细节。”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不现在就报警抓你的理由!”戚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暴怒,她感觉自己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和对眼前这个人的信任正在寸寸崩塌。
“因为在治疗过程中,我发现了另一个更加危险、更加惊人的事实!”江牧一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凌厉的严肃,他猛地站起身,与她对视,“我发现,你失去的关于你父亲遇险前后的那段核心记忆,其状态非常异常!那根本不像是单纯的创伤性失忆!更像是被人为的、极其高明且恶毒的催眠暗示精心封锁和隐藏起来的!”
这个消息,比之前那个承认更加具有毁灭性!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她脑海最深处引爆,炸得她神魂俱颤,耳畔嗡嗡作响!
“什么?!被人催眠?谁?!是谁干的?!”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江牧一,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无法置信。
“我不知道。”江牧一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迷雾看清真相,“对方的手法极其老道和专业,几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我只是通过一些极其细微的阻抗反应和记忆检索时的异常波动推断出来的。但这意味着,很可能有另一股我们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早在你父亲出事之后不久,甚至可能就在你住院治疗期间,就对你动了手脚!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封存你可能看到的、听到的某些致命的关键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让他感到心悸,继续道:“而更危险的是,在我们的治疗交谈中,在我试图帮你建立心理防线、稳定情绪的过程中,你无意识间,多次触及了那些被封锁记忆的边缘地带!甚至可能恢复了一些极其零碎的、连你自己都未能清晰意识到的片段和感受!”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戚雨,充满了后怕和决绝:“这些碎片信息,一旦被那些封锁你记忆的人察觉,对你将是立即的、毫无悬念的灭顶之灾!当时的你,情绪极度不稳定,心理防御脆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任何能力应对随之而来的巨大风险!告诉你真相,等于把你直接推给死神!”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戚雨摇摇欲坠的理智。
“所以,保护你的最好方式,甚至唯一的方式,”江牧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是让所有人都认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彻彻底底的一无所知——包括你自己!让你自己都坚信那只是创伤后失忆!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甚至违背我职业道德和良知的决定。”
他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在终止治疗的同时,通过深度催眠,将‘你接受过我治疗’这件事,以及‘治疗中可能无意触及敏感记忆边缘’的这段经历和所有相关细节,也一并暂时封存隔离起来。让你彻底回到、并且坚信自己一直处在‘纯粹创伤性失忆’的状态。这才是当时情况下,对你最大的保护。我本想等时机成熟,等你在这里安定下来,内心变得更加强大,环境更加安全之后,再找机会慢慢帮你解除暗示,让你逐步恢复这些记忆。但我没料到梦境会成为突破口。”
戚雨踉跄着,无力地跌坐回沙发,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这残酷而曲折的真相抽空了。
原来…
原来她失去的记忆不止一段!父亲遇险的真相被人为恶意封锁,而她探寻真相的治疗过程,又被江牧一出于保护的目的而再次封锁!
愤怒、恐惧、茫然、一种被命运肆意玩弄的荒谬感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对江牧一那艰难抉择的理解,各种极端情绪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她的内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只有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和偶尔传来的小鸟叽喳的声音。
过了许久,戚雨才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你当时发现了什么?在我那些无意识恢复的碎片里到底有什么?”她必须知道,哪怕只是一点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