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一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坐回对面,身体前倾,双手交握,仿佛要谈论什么极其禁忌的事物。
“非常模糊,缺乏上下文,无法构成逻辑链条。”他谨慎地措辞,“一些指令?一个奇怪的、反复在你潜意识背景里闪回的视觉符号我试着让你描摹过,但是没有什么进展。”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余悸:“还有最主要的一种感受,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但这种恐惧,你明确表达过,并非来自于爆炸的冲击或身体的疼痛,而是来自于人?某个或某些特定的人?在你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某个人?感受到的某种注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非但没有带来答案,反而让迷雾变得更加浓重和诡异。
他看着她,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和一种深切的坚定:“我很抱歉,戚雨。用这种方式干涉你的记忆,这严重违背了我的职业操守和底线,也毫无疑问地辜负了你的信任。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承受这种愧疚和煎熬。但我当时真的别无选择。在发现你早已身处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漩涡中心却不自知,并且有未知的强大势力早已在你身上布局时,我只能采取这种极端的、非常规的手段,先确保你能活下去。”
真相以这样一种残酷而曲折的方式,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戚雨感到一阵深深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主动的调查者,苦苦追寻父亲的真相和自己的记忆。却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棋子,是目标,她的过去被篡改,她的记忆甚至都不完全属于自己。
而江牧一的隐瞒和干预,此刻看来,虽然手段令人难以接受,但其初衷,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在绝境下的无奈之举,是一种带着巨大负罪感的保护。
“那你呢?”戚雨想起另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困惑,“你后来为什么不再做心理医生,反而转型来到了立县,成了一名外科医生?这和你说的‘危险’有关吗?”
江牧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
“一方面,”他缓缓说道,“那次对你进行的深度干预其过程和后果,让我对自己掌控这种窥探和影响人心的力量产生了深深的疑虑、警惕甚至恐惧。我害怕自己会在‘保护’的名义下,不知不觉变成另一个‘记忆篡改者’,另一个我深恶痛绝的存在。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坐在诊疗室里。”
“另一方面,”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沉重,“我发现了你身上的催眠痕迹,这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危险。那个对你下手的人,水平极高。我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是否会将我视为威胁。继续留在原来的领域和城市,目标太大,太容易暴露。彻底转型成为外科医生,来到立县这个相对偏远、关注度低的地方,既是为了远离是非核心,降低风险,也是为了更好地隐匿起来。”
他看向戚雨,眼神复杂:“同时,也许能有机会,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远远地、悄悄地继续关注你的情况,确保你至少是安全的。我从未想过主动打扰你,你的到来对我而言完全是意外。后来不相认,是担心突然打破你表面的平静,反而会重新引来危险,也害怕暴露你自己和我。我只想在你需要的时候,如果可能,能尽可能提供一些不着痕迹的帮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终于串联了起来。遗忘的背后是更深的阴谋,保护之下是无奈的选择和沉重的代价。
戚雨看着眼前的江牧一,他不再是那个简单的、温文尔雅的儿时玩伴,也不再仅仅是那个技术精湛、待人温和的县医院外科医生。他是一个深知内情、背负巨大秘密、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残酷却可能是唯一正确选择的守护者。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阴影,那里面有痛苦、愧疚、决绝和一种沉默的坚守。
最初的愤怒和背叛感,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混杂着痛楚、理解和重新评估后的复杂信任感。以及,一种更加强烈的、无法遏制的、想要揭开所有迷雾、夺回自己记忆和命运主导权的决心。
她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设计和保护之下。那绝不是父亲戚明远会教给她的东西。
戚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混乱和脆弱都压入心底。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直视着江牧一:
“江医生,”她的声音稳定了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知道我被封锁的记忆里到底藏着什么。我需要知道关于我父亲之死的真相。我需要你帮我……把它们找回来。全部。”
江牧一凝视着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经历了震惊、愤怒、恐惧之后淬炼出的坚定意志。他知道,眼前的戚雨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全力隐藏和保护起来的、脆弱不堪的患者了。她已经站了起来,决定直面风暴。
“戚雨,”他的表情变得无比郑重,声音严肃,“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过程,远超你想象。一旦我们开始尝试解除这些封锁,就像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和伴随的情绪可能会剧烈反噬,你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承受巨大冲击。而且,我们无法确定是否会惊动当初给你下暗示的那股势力。一旦开始,可能就真的无法回头了。你确定吗?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确定。”戚雨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我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剧本里。无论真相多么可怕,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要知道。我必须知道。”
江牧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坚定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进行最后的评估和权衡。最终,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他吐出一个字,承诺就此达成。“我帮你。但我们必须极其小心,计划周详,一步一步来,不能有丝毫差错。而且,你要答应我,”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无论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体验到任何异常,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绝对不能隐瞒!我们需要共同应对,我们不能再次失控。”
“我答应你。”戚雨同样郑重地承诺道。